崔乾佑从中军帐里狼狈而出。
可没走几步，本是阴沉如水的脸色马上变得云淡风轻了。
甚至还多出一丝轻蔑。
他管李祎死也好，活也罢。
今天这么一闹。
就算老家伙还有口气在，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出来了。
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把今日咱们受辱之事，添油加醋讲出去，说的越丢人越好！最好成为全军笑柄！”
“这.......”
崔乾佑双眼一眯，瞬间杀气四溢。
周围被冲得心神摇曳，如何再敢说半个不字，纷纷点头称是。
也就半晌工夫。
崔乾佑被辛大帅扒光屁股吊起来打的版本都出来了。
其麾下的河东军虽恨得牙痒痒，却被勒令不得寻衅滋事。
关中各军本就眼高于顶，并不太看得起边镇士卒。
此事之后。
双方分野更深。
崔乾佑甚至命人单独扎营，给出的理由是防止营啸。
刚得了威风的辛云京虽觉不妥，可为了大局考量也只能听之任之。
而此时他远在柳城的弟弟辛杲京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近一年来。
草原连番大战，几乎就没消停过。
契丹、奚等强族虽裹挟走了大部分牧民，但依然有不少人选择留下或者逃入山林之中躲避兵灾。
而常年靠近汉地生活的小部落更是干脆就逃入城池之中。
如今的营州，特别是治所柳城，根本就是人满为患。
契丹、奚、突厥、铁勒、粟特，还有叫不上名字又数不尽的杂胡！
辛杲京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这些蛮胡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没有甲胄没有利刃，但对他来说依然是巨大威胁。
草原光屁股小孩几乎就是在马背上生、马背上长，不说随便用松木或桦木整出来的角弓，就是用皮弹弓玩石子儿，那也是能整个头破血流的存在。
他哪能大意？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难民，他统一在城外划定区域放牧、安置，并展开巡逻。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被强力处置。
而丁壮男子稍微多些的聚落，辛杲京干脆就派兵将其驱赶的远远的。
如果不听？
哼！
就是横刀强弓说话。
十数万大军在前线拼杀，他这里有多重要，根本不用兄长强调。
即便如此，他每夜还都是和衣而卧，麾下将士无不枕戈待旦。
神经紧绷了十余日。
南边传来消息：白狼水下游来了一批船队。
身份不明。
辛杲京不敢怠慢，亲自带队前出。
等麾下与对方接上头，才知道竟然是薛家幽州房的家主亲自带族中子弟助战！
还带了大批物资过来。
将门出身，又身居朔方行军司马之位，辛杲京绝对是有政治嗅觉的。
虽然外甥将李延宠平灭，甚至将其斩杀。
辛氏在圣人眼中的污点已基本洗刷干净。
可薛氏因为“三王案”的关系，在朝中的地位还是有些敏感。
特别是来的这位薛楚玉。
当年可是因战败被褫夺官位，如今还是一介白身。
现在大战未休，关于辛氏的封赏没下来，这事儿就还悬在半空，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将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但对方毕竟是京兆六姓之一，家中生意还多有往来，不好严词拒绝。
想到此处，他勒马回转，只丢下一句：“劝薛公回去，如果强拗不过，就让其在城外扎营，物资什么的就婉拒了。”
不咸不淡，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若论年资。
辛杲京算是晚辈，不亲自去一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要论官位。
堂堂行军司不去见个草民，有何不可？
薛楚玉当然有气。
可也只能受着。
同时他也能明白对方的用意。
要彼此易位。
他不见得能做到更好。
今日遭遇却更加激起了其一雪前耻的决心。
于是薛老爷子招呼左右，吭哧吭哧在柳城外选了一险要之地修建营寨。
他老于行伍，基本功得了几分父亲真传，处置营造、防御布局颇有名将风范。
辛杲京在城头上看得啧啧赞叹。
姜还是老的辣啊。
要不是碍于身份，他真想将对方引入城中，时不时请教一番。
当夜。
辛司马第一次脱了个干净就寝。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如今防守工作已入正轨，不必再如此谨慎。
不然将麾下弄成疲惫之师，反倒不美。
拂晓时分。
一阵慌乱脚步将其美梦搅醒。
“司马！城中有胡人造反！”
辛杲京第一时间起身穿衣挂甲，其内心却是极为惊惧懊悔。
灯下黑！
新聚拢来的杂胡是被他赶了干净。
可他来之前的呢？
龙华军走得急，双方并没有交接清楚。
城内之人的身份核查没做！
他想当然的以为都是“熟蕃”！
这些人部分是往来商旅，有些汉化深的，甚至是农人、工匠，乃至于军户。
只要朝廷一声令下，骑上自家马匹，就要在唐军的旗帜下去砍杀他们曾经的同胞。
朔方受降城中住着的都是如此。
可正因为其司空见惯，却想当然的忽略了！
“不要慌！依部署行事！本将亲自率兵镇压！”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城内有他朔方军的千余精锐，其他的也都是兄弟二人挑选出来的北衙禁军精锐。
应该翻不了天！
可刚率亲兵出衙署大门的他却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乱！
慌乱！
除衙署左近之外。
城墙四门，加上东南西北四壁，角楼、马面等防御设施。
凡是北衙禁军负责之处，皆如没头苍蝇一般。
明显是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而反观城内起火点与倾听喊杀声。
作乱之人显然颇有章法！
不！
是恐怖的精准。
没有劫掠过数座以上的城池，根本干不出这样的活儿。
是契丹精锐！
辛杲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这他娘的是从哪冒来的？
可眼前的危急情况容不得他多想。
当速速控制局势才是。
“随本将杀胡！”
“杀胡！”
“杀胡！”
朔方军骑兵以五十人为一小队，四散城中，互相配合，于主干道上往来奔驰。
凡是暴露在外的全部默认为敌军！
混入城中的契丹虽然骁勇，但因为要掩人耳目，并未有大批甲胄与犀利兵刃，大部分都是以普通角弓与短刃弯刀拼杀。
而且数量并不太多。
虽身手矫健，凶气逼人，几乎个个都是舍身搏命，却难以支撑太久。
面对此种情况，辛杲京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城内的敌人明显是敢死队。
真正的杀招绝对在城外。
可他麾下主力却被拖住，迟迟摸不到城墙。
北衙禁军也太过拉稀！
从他出来到现在，竟还没有组织起有效反击，只是有几部表现好的，勉强聚拢一起被动防御。
城门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开。
时不我待！
辛杲京此时右手高举，大声吼道：“各校尉归拢人马，占据城门要地！本将......”
他话未说完，只觉腋下一痛。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倒。
周围亲兵大哗！
奚族有射生手。
契丹当然也有。
躲藏整夜，直到天光乍白，才完成这惊天一击。
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虽很快便被乱刀分尸，却出色完成了夷离堇的重托。
此战若胜，全家富贵矣。
城内唐军彻底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