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奚两部在十万唐军中犹如掉进狼窝的羔羊，哪怕是发出一声咩咩叫喊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李怀秀与李延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提兵北上。
但是整体行军速度却是极慢。
二人都寄希望于突厥人提前收到风声，远遁至茫茫大漠之中，这样对双方都好。
可这个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三大节度商议的作战计划中，由幽州派出安史二将提前出发，于右翼迂回。
而王忠嗣则同时派遣麾下都虞候郭子仪率李楷洛部，于左翼迂回，包抄突厥后路。
两铁砧提前待命。
李适之坐镇大本营居中调度。
剩下两节帅则带主力缓缓而行，充当锤子的角色。
契、奚两族很不幸，会跟突厥一起被反复抽打。
十五日后。
北逃未果的突厥右厢知道已入绝境，便果断掉头，狠狠对着李延宠二人咬了过来。
双方在桑干河北百里接战。
直杀得昏天黑地，不见日月。
曾经的主仆，如今却是最大的仇人。
契、奚两族本就没有心理优势，再加上之前减员太多，整体士气不高。
而突厥则是决死突击。
双方此消彼长。
只半日。
李怀秀就先顶不住了。
步卒先行崩溃，骑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此东归。
李延宠的本阵受此影响也是散乱不堪，但其兵力本就比着契丹更少，被这一冲，反倒被突厥狠狠咬住，要是学李怀秀逃跑，只会死得更多。
于是他只能咬牙缓缓撤向附近山坡。
遵军令，固守待援。
直到第三日上午，几乎支撑不住的奚族兵马这才看到“王”字大旗缓缓而至。
唐军四路合围。
突厥心知已无幸理，只能困兽犹斗，更加死命逮着李延宠死磕。
惨烈大战一直持续到当天傍晚。
突厥右厢五部被斩杀两万余，除少数逃至漠北外，其余全被俘虏。
牛羊毡帐无算。
这是数十年来大唐对北方草原劲敌的最大胜利。
安禄山部最先突入战场中心，奋力救下已成血人的李延宠。
俊秀的奚族汗王几乎不能说话，身上至少有数十处伤口。
跟随他来的奚族战兵十不存一。
就连其贴身亲卫都损失大半。
若不是李固支援的板甲实在太过坚固，突厥人早就把奚军斩杀一空了。
李延宠经过诊治，性命虽无大碍，可其双目空洞，精神上似乎受了极大刺激。
见此惨状。
安禄山只得连连叹息。
虽说战场无情。
可明摆着拿契、奚两族不当人的作战计划，不知李固知道后又当如何。
下封书信，大胖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写。
当晚。
大唐军营烹羊宰牛，篝火遍野。
如此胜利，人人与有荣焉。
更别说事后封赏，定是丰厚无比。
按照当今圣人的性子，不把两府掏空一半，都不好意思出手。
就在这欢声笑语的氛围中。
木然半晌的李延宠终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要.....回.....去。”
安禄山叹了口气：“郡王殿下，你这身子骨还是留在此处将养一下为好，不然.......”
“我.....要回去！”
声音更有力了些，而且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俺派人送你回去。”
此时史思明扯了一下兄长衣袖：“节度那边......”
“哼！哪个节度？”
“大兄何必明知故问？”
大唐边军向来视北方诸胡为头号强敌，根本不存在什么互信基础。
而且“以夷制夷”本就是祖宗之法。
如今突厥右厢几乎全灭，奚族所带主力也被打空，只要再将李延宠这个汗王控制，剩下的奚族部民不是予取予求？
如此用不了几年，奚族奉诚州自然内附，真正成为大唐一部分。
因为李固的关系，李适之当然不好发表意见。
可剩下两个节帅却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特别是降臣尚野息，急需战功确立地位。
灭族的诱惑摆在眼前，他可是最积极的。
安禄山嘴角冷笑：“尚野息？三弟手下败将尔~也敢置喙此事？王忠嗣虽圣眷正隆，但没有皇帝的意思，其也不敢轻举妄动，李郡王此战功劳这么大，谁要是敢吞灭其部族，俺第一个不答应！”
史思明心知这位兄长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特别是事涉李固，就更是如此。
他只得摇头叹息道：“既如此，那就事不宜迟，必须连夜动身，不然定要横生枝节！”
“二弟所言有理！”
盏茶的功夫。
一小队人马自营寨东门而出，隐入夜色之中。
中军帐内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从幽州带来的舞姬正在献艺。
王忠嗣有些不耐，但碍于情面，不得不陪坐一会儿。
可尚野息看得两眼放光。
如果不是李适之在，他可能就要冲上去上下其手了。
此时一小校掀帘而入，正要禀报，却被王忠嗣身后军将眼神制止，示意其过来分说。
“你这厮好没眼色！搅了使君们的兴致，少不了一顿军棍！”
郭子仪虽低声喝骂，但却是一片爱护之心，那小校不痴不傻，当然听得分明。
“都虞侯教训的是，可.....此时有些紧急。”
一听此言，郭子仪神情一肃。
如今年大战方歇哪来的紧急之事？
莫非是突厥王庭大军来袭？
“何事？”
“是李使君，要不行了。”
郭子仪瞬间眉头便皱成了个川字。
这个消息并不比突厥攻打来得更好。
他小心来到顶头上司身前，躬身俯而低语。
王忠嗣闻言立马起身。
他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席。
“使君！麾下将领弥留，某去探望一番，就先失陪了。”
其并未言明是何人。
李适之以为是哪个受重伤的将校要去了，只关切两声，起身送至帐外，便回来继续饮宴了。
被忽略的尚野息也当对方是空气，依然沉迷酒色之中。
等王忠嗣赶到时。
李楷洛已经咽气。
“油尽灯枯，心脉枯竭？！”
他自上任以来，治军甚严，操练强度与战争频度都比之前高了不少。
这位年事已高的副手可是被折腾的不轻。
而乞骸骨的奏折也被圣人以“大战将起”的理由留中不发。
谁知竟然真的在军中离世。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可李楷洛却是没上阵就死了。
这让王忠嗣有些看不起。
“收敛一下，报给长安吧。”
丢下这句话，他便离帐而去。
这让跟着来的郭子仪心中有些讶异。
王使君平日里爱兵如子，绝不是如今冷血模样。
他心中深深叹息。
还是汉蕃之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