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隆基龙颜大悦。
“韦卿,你这个寿礼,朕很喜欢。”
谁知韦坚又拜道:“圣人,臣的寿礼还没送完呢!”
还有?
周围重臣全是一片咋舌之声。
还未等圣人将目光重新看向钱山。
金铁交击之声骤然狂暴起来。
金蟾口中伴随着“开元通宝”而出的,竟然又有新物事!
内侍小跑而去,连忙将新出之物取回。
竟是一金币,一银币。
中间无孔,浑圆天成。
韦坚又拜道:“臣献金湖银海为圣人贺!”
李隆基看着手中两枚巧物一言不发。
此二钱比刚才的宝钱做工更胜一筹,甚至边缘有极细密的锯齿设计。
一面是兴庆宫花萼楼图样,周围刻“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制”蝇头小楷,而另一面则是人头像。
十二旒平天冠。
这是他李隆基正旦大朝时的样子。
“臣斗胆,以圣人龙颜作为新制金银币的定款,只是希望天下万邦都能瞻仰陛下之威仪。”
“圣人为君父,臣民如赤子,请陛下垂怜,赐下圣像!”
韦坚直接五体投地。
张九龄默然摇头。
李林甫面皮不自觉地抽了抽。
裴耀卿不自禁地低哼一声,似是极为不屑。
高力士额头的汗更多了。
史真庆看着刚从水中捞出的银币出神,心中不免又忐忑起来。
这“金蟾寿礼”的主意当然是李固出的。
可这最后一手马屁功夫,不是他能做到的。
韦坚这厮果然是宰相之姿。
面皮之厚,让人瞠目。
李隆基沉吟半晌,最后终于幽幽道:“韦卿,你有心了。”
一锤定音。
众臣知道,韦坚得了这次千秋节的头彩。
从此便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微臣不敢。”
圣人拉过韦坚右手,语重心长道:“你不光为朕分忧,还为天下谋利,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韦坚慷慨激昂道:“臣希望能为圣人将货币之策颁行天下!”
“此事万万不可!”
张九龄出声喝止。
李隆基面露不悦:“张相何出此言?”
“如臣之前所说,少府铸钱入不敷出,不如彻底放开民间私铸,如若行那货币之法,则是将其全部收拢至朝廷手中,不光与民争利,还于有损朝廷!实乃恶政!”
张九龄的话让李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府制钱亏本这事儿暂且不说。
可铸币权收归国有是与民争利?
这老头儿虽出身寒门,但在关乎国家根本的财税货币政策上,屁股却坐在了传统门阀一边。
怪不得会被圣人所恶。
当今是啥形势?
此叟真是拎不清啊。
韦坚对着张九龄叉手下拜:“好叫张相国知道,微臣这金蟾后面乃一神器,可使少府铸钱耗费大幅降低,扩大钱监数量可使府库充盈,朝廷度支也能多些余地,何乐而不为呢?”
“天下财富恒常,朝廷多取一分,则民少一分,器物再巧再利,如有违天道,焉能取之?”
老头儿横眉冷对,大义凛然。
明眼人都知道那金蟾之后定然是什么新式机关,虽不能一窥全貌明白其中运行原理,但仅从刚才表现来看,那所谓“神器”定然远超当前范式铸钱法。
除非那金银铜钱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但京兆韦坚敢欺君吗?
显然不可能。
想到此处,绝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有些复杂。
私钱,哪家不铸?
朝廷虽屡次查禁,但收效甚微,反呈愈演愈烈之势。
一则民间需求日益庞大;二则其中厚利实在惊人。
张相国平日里虽有些不近人情。
但今日却是字字珠玑!
说得好啊。
如果不是不敢明着忤逆圣人,百官说不得都要高声喝彩了!
李固此时也有些明白了张九龄的为政之道。
循纲遵常,王霸杂糅。
对世家权贵的态度也是斗而不破,维持平衡。
因此他天然支持太子。
因为这是“社稷之本”。
而眼前的“货币之道”,显然是被其认为打破了某种默契。
天下恐怕都要为之翻云覆雨。
可李隆基从来都不是什么守成之主。
他看向李林甫:“李卿你来说说,此策可为否?”
“此谋有一重大疏漏!”
皇帝语气转冷,淡淡道:“有何不妥?”
李林甫拜道:“圣人,宝钱虽好,但百姓兵士饥不能食,寒不能衣,须搭配和籴法才能真正发挥妙用,如若不然实乃恶政!”
李隆基微笑颔首。
“你说的不错,钱乃流通之物,都要换成兵甲军粮才好!”
李林甫顺坡下驴:“圣人,臣再荐牛仙客入中枢参政!”
这顺风倒的本事,李固是看得叹为观止。
关键是还能顺便捞取政治资本。
高,实在是高!
可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张九龄:“逢迎媚上不学无术之辈,焉能入朝参政?!”
“河西之地如今兵甲犀利,粮草丰盈,实力已冠绝天下诸镇,如牛仙客真是不学无术之辈,怎能做到如此?”
李林甫语气不软不硬,但逻辑无懈可击。
张九龄急匆匆自运河而来,显然对这次“临时廷议”准备不足。
和籴法虽不为常策,但自贞观初便有先例,他也实在不好直接攻击,只得愤声道:“门客小吏出身之人,有何治国良谋?沐猴而冠,只能让朝廷蒙羞。”
“张九龄!你难道是什么高门大族出身?!”
李隆基压抑许久的不满终于彻底爆发,直接出言训斥!
“当年张守珪大破契丹,朕欲让其入朝,是你横加阻拦!以至于幽州军民士气大跌,契奚两胡降而复叛!”
“安禄山史思明二将受其所累力战两胡,虽有些损失,却阵斩李诗!你竟建议让朕斩首示众!结果如何?二将刚回,就大破奚胡!”
“这些年来铸钱括户、屯田开河,哪一件事情你是办好办成了的?!朝野民间有多少人在暗地里骂你!以为朕不知道?”
“牛仙客更是累有功勋!突厥因之多年不敢犯边!可朕连个爵位封赏你都要百般阻挠!”
“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皇帝狠狠将手中酒盏摔碎:“你到底想干什么?!”
死一般安静。
张九龄黝黑的老脸被骂得一片铁青之色。
他凄惨惨下跪拜道:“臣乞骸骨。”
“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