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声，没有失重感，甚至没有明确的上下左右之分。沈青梧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由无数破碎代码、闪烁的像素块和扭曲的影像组成的粘稠海洋中下沉。色彩在这里失去意义，形状不断崩塌又重组，偶尔有破碎的词语或熟悉的画面碎片一闪而过：爷爷潦草的笔记、图书馆冰冷的书架、墨渊锐利的眼睛、甚至还有那盆“静心琉璃”花瓣的琉璃光泽…它们如同海市蜃楼，出现又迅速被混沌吞没。
怀里的笔记本变得滚烫，封面上「厄运补偿：36\/100」的数字疯狂跳动，仿佛在极力适应这个完全无序的环境。那盆“静心琉璃”则完全黯淡了下去，花瓣上的光芒几乎熄灭，似乎无法处理这种超越认知的混乱。
这就是“方舟”之外的虚空？还是两个稳定空间之间的夹缝？爷爷笔记里提到的“大寂灭”，是否就是这种一切的终结？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混沌同化、失去自我意识时——
啪！
她像是撞破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猛地从那种粘滞的坠落感中脱离出来，再次开始自由落体！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瞪口呆。
她正从高空坠向一个…巨大无比、灯火辉煌的古代宫殿群？但仔细看，那些宫殿的飞檐翘角上挂着的不是灯笼，而是不断闪烁的巨型霓虹灯牌和全息广告！脚下铺就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光滑如镜的黑色数据流！街道上穿梭的不是马车轿辇，而是各种造型奇特的悬浮法器、纸扎飞剑，甚至还有几个踩着风火轮赶路的鬼差！
空中漂浮着巨大的横幅：
【热烈庆祝酆都数字化改造一期工程顺利竣工！】 【幽都通，通幽都：下载官方App，生死簿查询、功勋兑换、投胎排队一网打尽！】 【孟婆科技全新一代‘忆苦思甜汤’VR体验舱，带你重温人间百味！】
酆…酆都？！地府的首都？！它怎么变成这样了？！这赛博古风的混搭风格是怎么回事？！
砰！
没等她细想，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幸好离地不高，而且身下似乎是某种缓冲材料，她只是摔得七荤八素，魂体震荡，倒没受什么重伤。
“哎哟！又一个掉下来的！” “最近空间裂缝是不是有点多啊？” “看她那打扮，是从哪个废弃副本里钻出来的吧？” “啧啧，真惨。”
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声。沈青梧抬头，看到形形色色的鬼魂居民围了过来，有的穿着长袍马褂戴着VR眼镜，有的穿着现代西装拿着罗盘，对着她指指点点，但大多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看热闹心态。
她赶紧爬起来，抱紧了自己的笔记本和花盆。那盆“静心琉璃”一接触到酆都相对“正常”的环境，花瓣上的光芒又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
“没事吧？新来的？”一个穿着印有“幽都通”logo马甲、看起来像是地推人员的少年鬼魂挤了进来，递给她一张传单，“下载幽都通App了吗？新人注册送100冥币优惠券和一次免费投胎咨询哦！”
沈青梧：“……谢谢，暂时不用。” 她还得先搞清楚自己在哪，以及怎么活下去。
她环顾四周，巨大的古式建筑与闪烁的科技造物粗暴地结合在一起，违和却又奇异地融合。信息流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在空中穿梭，巨大的全息投影播放着各种广告和通告。这里的能量气息复杂而庞大，既有古老的阴森鬼气，又有崭新的数据流的味道。
她尝试感知了一下笔记本。笔记本似乎终于从那种过载状态中恢复过来，温度下降，封面上的数字稳定下来，依旧是：
「厄运补偿：36\/100」
看来刚才在数据虚空里的折腾，并没算作新的“厄运”。是因为那本身就是“补偿”引发的吗？
她现在身无分文（吴老狗借的冥币早不知道掉哪去了），举目无亲，还顶着个通缉犯的身份。首要任务是搞点钱，找个地方落脚，然后想办法联系吴老狗或者打听回修道院的路。
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鬼流，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幽都通”地推少年身上。
“那个…请问，在酆都，怎么最快能赚到点冥币？”
少年眼睛一亮：“想赚钱？简单啊！我们‘幽都通’平台正在推广期，急需地推人员！拉一个新用户下载注册，奖励50冥币！日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我给你工号！”
沈青梧：“……” 她一个被图书馆和肃正者追捕、刚从方舟试验场逃出来的守秘人，要在地府首都街头做地推？
这画面太美不敢想。
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至少能快速有点收入。
她硬着头皮：“…好吧。”
几分钟后，沈青梧换上了一件略显宽大的“幽都通”马甲，手里拿着一沓传单，僵硬地站在了酆都最繁华的“鬼门关步行街”路口。
“来来来！看一看！幽都通App！地府生活一条龙！”少年同事在旁边喊得唾沫横飞。
沈青梧张了张嘴，感觉比面对肃正者还需要勇气。她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对着一个路过的、脑袋夹在腋下的无头鬼：“您…您好，请问需要下载…”
无头鬼的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啥？听不清！脑袋没带！”
沈青梧：“……”
她又转向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鬼：“这位阿姨…”
女鬼警惕地抱紧孩子：“不了不了，我孩子还小，不玩手机！”
沈青梧碰了一鼻子灰。
她看着手里厚厚的传单，感到一阵绝望。这比破解图书馆防火墙难多了！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放弃，另寻他法时，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又轻微震动了一下。
同时，她看到街角有几个穿着图书馆低级文员制服的鬼差，正拿着某种扫描仪器，似乎在例行巡逻检查！
不好！虽然她易了容，但这身显眼的马甲和当街发传单的行为太容易引起注意了！
她下意识地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其中一个鬼差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
完蛋！要被抓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哎呀！这不是小沈吗？！你怎么在这儿发传单啊！”
一个略显夸张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着时髦旗袍、拎着个小巧能量包、妆容精致的女鬼突然冲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正好挡住了鬼差的视线。
“走走走！姐妹们等你好久了！说好今天一起去‘忘川SpA会所’体验新项目的嘛！”女鬼声音又嗲又亮，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旁边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店铺里走。
沈青梧完全懵了！这谁啊？！她在地府还有姐妹？！
她被动地被拉着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鬼差似乎皱了皱眉，但最终被同事叫走，去检查别处了。
进了那家灯光暧昧、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忘川SpA会所”，那个女鬼才松开她，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图书馆的狗腿子盯上了！”
她转过身，笑嘻嘻地看着沈青梧，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柳十一娘’，‘红尘阁’的消息贩子兼跑路顾问。刚在那边吃瓜，正好瞧见你好像有麻烦，顺手帮一把。”
沈青梧警惕地看着她：“你怎么认识我？为什么要帮我？”
柳十一娘掩嘴一笑，眼睛像月牙：“‘粉红妖姬’小姐，你现在在黑市悬赏榜和地府八卦头条上都挺有名的。你那身标志性的战衣虽然换了，但你怀里那盆蔫了吧唧的‘往生花’和脸上那劣质易容泥可骗不过行家。至于为什么帮你…”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当然是因为投资潜力股啊。敢同时招惹图书馆、肃正者、还能从墨渊手底下溜走两次（算上城管那次）、甚至大闹‘方舟示范点’（刚传来的新鲜消息）的人物，值得我柳十一娘下注结交一下。”
沈青梧心中巨震！这个女人知道得也太多了！连方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消息也太灵通了！
“放心，”柳十一娘仿佛看穿她的想法，“我嘴巴很严的，毕竟做我们这行，信誉第一。而且，我跟图书馆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也不太对付。”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青梧：“看你这样，刚逃出来？缺钱？没地方去？”
沈青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在这个神秘的女人面前，隐瞒似乎没什么意义。
“简单。”柳十一娘打了个响指，“我正好有个活，缺个生面孔，有点风险，但报酬丰厚。干不干？”
“什么活？”
“帮我去‘鬼市’取一件‘东西’。那地方最近图书馆查得严，我们这些老面孔不好动手。你这种新人，反而安全。”柳十一娘眨眨眼，“报酬，五百功勋，外加一个绝对安全的临时住处，怎么样？”
五百功勋！这足够她还掉一部分吴老狗的利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而且还有一个安全的住处！
诱惑巨大，但风险显然也不小。
沈青梧看着柳十一娘那看似真诚却深不见底的笑容，又想起刚才她轻易骗过鬼差的手段，知道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但她还有选择吗？
穿着可笑的推广马甲在街头被抓住？还是冒险一搏？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怀里毫无反应的笔记本和黯淡的往生花。
“好。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