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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越野车引擎低沉而有力的吼声,在伏尔加格勒郊外马林诺夫卡军事基地那戒备森严的大门前,显得格外突兀且不协调,瞬间打破了午后沉闷的宁静。

车身那深沉得几乎是黑色的装甲绿,以及那不属于任何俄军现役部队序列的独特硬朗外观和未经掩饰的d6徽记,立刻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守门卫兵的全部警觉。

当这辆显然来头不小的车辆稳稳停下,却并未按惯例出示基地通行证或接受例行询问时,紧张气氛几乎凝滞了周围的空气。

“熄火!立刻出示你们的证件和准入许可!”一名年轻的下士猛地上前一步,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马卡罗夫手枪枪套上,声音因刻意拔高而显得有些尖锐。

其他几名守卫也迅速而训练有素地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半包围态势,眼神锐利如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辆不速之客和它那看不清内部情况的车窗,自动步枪的枪口微微下沉,保持着随时可以举起的姿态。

安德烈在驾驶座上轻轻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

他推开车门,利落地下车,整了整身上那套笔挺得几乎有些扎眼的d6礼仪制服,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而无可挑剔,尽管内心对这些繁琐的盘查感到一丝无奈。

“放松,同志们。我们是内部协调单位,途经此地,仅需短暂休整补给,不会过多打扰。”

他的语气尽量公事公办,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

他掏出自己的d6证件,那是一个设计简洁却质感特殊的黑色封皮证件,中央印着独特的、带有微妙立体效果的银色“Δ-7”标识与d6堡垒徽章,缺乏任何标准的俄罗斯联邦国防部或联邦安全局的标识。

领头的士官接过证件,翻来覆去地仔细查验,手指摩挲着证件的特殊材质,眉头越皱越紧。

上面的编码体系完全陌生,“Дeльтa-6”(d6)这个单位名称闻所未闻,甚至防伪细节也与他熟知的任何俄罗斯军事或安全部门的证件迥异。

这玩意儿看起来精致得像那么回事,但更像是什么高科技道具。

他身边的士兵们交换着更加怀疑和警惕的眼神,有人甚至拉动了枪栓,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d6?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部队代码!这车也不是制式装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士官的声音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

他一挥手,语气强硬:“为了基地安全起见,根据执勤条例第11条,请你们立刻交出所有通讯及录像设备,下车接受全面检查!”

旁边一名士兵立刻上前,几乎是用抢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安德烈别在腰间的加密卫星电话和备用通讯器。

安德烈试图解释,强调证件的特殊性和权限,但面对一群只认标准流程、熟悉标识和直接上级命令的年轻士兵,他的话语在这些根深蒂固的规则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

刺耳的警报声被一名士兵拉响,凄厉的声音划破基地上空,更多的士兵闻声从营区内快速奔跑而来,脚步声杂乱而沉重,进一步包围了越野车。

基地主楼二层,一扇挂着“指挥官”牌子的窗户后面,基地指挥官弗拉德连·费利克索维奇·库兹涅佐夫少将刚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正被窗外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惊动。

他皱着眉头,略显烦躁地拿起内部热线电话:“大门哨位!怎么回事?为什么拉响警报?报告情况!”

守门士官紧张甚至带点邀功的声音立刻传来:

“报告将军!有一辆不明身份、涂装怪异的大型军用车辆企图强行进入,人员出示无法验证的可疑证件,拒绝接受检查!怀疑是......”

“证件什么单位?说重点!”库兹涅佐夫不耐烦地打断他,手指敲着桌面。

“呃...上面写的是......‘d6’,长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单位!证件格式和编码也完全对不上,很可疑......”士官的声音带着确信。

“d6?!”库兹涅佐夫将军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瞬间炸毛,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话筒差点脱手。

这个名字!他只在那份签署了最高等级保密协议、用生命担保永不泄露后,才有权限在绝密档案库里瞥过几眼的最高机密摘要中提到过!

与之相关的描述只有模糊的“战略核心”、“绝对权限”、“活体传奇”等令人心悸的字眼,伴随着这个国家最深沉、最不可触碰的阴影。

冰冷的冷汗唰地一下浸湿了他军服的后背。他几乎能看到自己职业生涯乃至更可怕的东西在眼前灰飞烟灭的景象。

“我操!你妈的!立刻待在他妈的原位!不许有任何举动!一根手指都不许碰那辆车和车上的人!我马上下来!”

他对着话筒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下令,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扔下电话,以完全不符合他大卫·戴体型该有的速度冲出了办公室,甚至没来得及戴上军帽。

几分钟后,一辆基地内部的乌AZ越野车疾驰而至,一个粗暴的急刹停在大门口,扬起一片尘土,甚至差点撞飞一名前来迎接的士兵。

库兹涅佐夫将军几乎是从车上滚下来的,他粗暴地推开那些还在紧张围着越野车、如临大敌的士兵,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珠。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安德烈制服左胸那醒目的“Δ-7”徽记,然后是那辆仅仅是停在那里就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感的越野车。

他腿有些发软了......

“全体!立正!收起武器!退后!”

他冲着守门士兵们咆哮,声音因过度紧张而扭曲变形。

然后他猛地转身,蹒跚着快步走到安德烈面前,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极度敬畏、惶恐和讨好意味的扭曲笑容,声音颤抖得几乎语无伦次:

“非...非常抱歉!准尉同志!这些蠢货不懂规矩!眼睛瞎了!冲撞了您和......和您的车辆!我们立刻放行!请您......请您务必......”

安德烈却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惶恐的将军,投向后座那紧闭的、贴着深色膜的车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提醒:“将军同志。”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你不应该向我道歉。d6的人员,可没权力穿着这一身制服,独自外出执行任务。”

将军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彻底明白了。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甚至微微摇晃了一下。比得罪d6成员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猛地以一种滑稽的幅度转向越野车,身体站得如同钢板一样笔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车窗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紧张而剧烈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

“万...万分抱歉!指挥官同志!是我失职!是我管理无方!让这些白痴冲撞了您!请您......请您务必原谅!请您处罚我!”

车窗缓缓地、无声地降下一半。

库兹涅佐夫将军只看到一双平静得近乎冰冷的钴蓝色眼眸,如同西伯利亚万年不化的寒冰,和下半张脸覆盖着的、毫无表情的黑色防毒面具。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额外的表情或动作。

但那股透过车窗缝隙弥漫出来的、无声而庞大的压迫感,仿佛实体化的力量,让他瞬间感到呼吸困难,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们需要一个临时休整的地方。”一个平静无波、透过面具滤片略显低沉失真、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女声传来,言简意赅,“安静。不受任何打扰。”

“是!是!立刻安排!绝对保证安静和绝对隐私!请您放心!”

将军如蒙大赦,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连忙应道,亲自以最快速度挪开路障,并对着自己的副官疯狂使眼色,示意他立刻、马上、用跑的去准备基地里最好、最隐蔽的招待房间,清空周围所有无关人员。

......

白狐和安德烈在基地招待所那个几乎被完全隔离的楼层里进行了简单的休整,清理了长途跋涉带来的风尘与疲惫。

数小时后,那辆军用越野车再次轰鸣着驶出马林诺夫卡基地大门,绝尘而去。

只留下心有余悸、几乎虚脱的库兹涅佐夫将军站在门口,不停地用手帕擦着冷汗,以及他身后那群面面相觑、依旧不明所以、却深刻感受到某种巨大恐惧的士兵们。

车辆平稳地驶入伏尔加格勒市区,这座承载着无数厚重历史、荣光与伤痛的英雄城市,街道宽阔,列宁像与新建的购物中心交错而立,历史的气息与现代生活的痕迹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按照导航系统的精确指引,安德烈熟练地将车稳稳地停在了长梯道街一侧的临时停车位上。

街道两旁是颇具年代感的赫鲁晓夫楼,那种整齐划一、注重实用而非美观的五层板楼建筑风格,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苏联时代印记,沉默地诉说着过去的岁月。

白狐从随身携带的装备袋里取出一顶式样复古的黑色宽檐帽和一件材质特殊、下摆极长的黑色风衣。

她仔细地将帽子压低,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头顶那双无疑会引起恐慌的白色类狐耳,风衣的后摆足够长,能完全掩盖住那根时常会无意识摆动的拟态尾部平衡器。

安德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按照显示的精确门牌号,她们走上老式住宅楼那昏暗而布满斑驳痕迹的楼道。

白狐......或者说,此刻更像是试图将自己非人特征小心翼翼隐藏起来、回归到一个更普通拜访者身份的尼娜,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手,在那扇漆皮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木质纹理的旧门前,犹豫了一会,然后,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脚步声,随后门开了。

一位年纪约三十四五岁、面容带着些许生活操劳留下的疲惫痕迹但眼神依然清澈明亮的女性出现在门口。

她看着门外这两位陌生的、一位穿着奇特而笔挺的军装、另一位则裹得严实、帽檐压得极低的“不速之客”,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警惕和疑问。

“你们找谁?”她的声音带着下意识的防备,手依然扶着门框,没有立刻让开的意思。

“娜塔莉亚·伊万诺夫娜·索科洛娃?”尼娜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和刻意放低的姿态,试图显得柔和,但或许是因为久未进行如此直接而私人的社交,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波澜,听起来还是有些生硬和疏离。

“是我。请问你们是?”娜塔莉亚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尤其是那位裹得严实、看不清面容的女性。

尼娜试图解释,组织着语言:

“我们来自......一个特殊的机构,与你已故的祖母,安娜·索科洛娃过去的工作有关。我们想来......”

“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从没听祖母提起过有什么‘特殊机构’的朋友或同事。”

娜塔莉亚果断地打断了她,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不太相信这套模糊的说辞,身体甚至微微前倾,更挡住了门口。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安德烈见状,知道指挥官的沟通方式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过于直接和难以理解,他轻轻上前半步,拍了一下尼娜的手臂,示意让他来尝试沟通。

尼娜沉默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将交流的主导权让出。

安德烈脸上露出一个尽可能显得友善和可靠的微笑,指了指自己制服上那独特的d6臂章和清晰的准尉肩章,试图用身份获取信任:

“索科洛娃女士,请您不要紧张。我们是现役军人,来自一个保密单位。这位是我的指挥官。”他侧身,恭敬地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尼娜。

“是她希望亲自来拜访您,这与您祖母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索科洛娃女士过去的一些重要经历有关,这些经历......嗯,受到了国家的长久纪念。”

他稍稍停了停,选择着措辞,“我们保证没有任何恶意,也并非公务调查。只是......我的指挥官,她个人想来告知一些或许您从未知晓的、关于您祖母在那段岁月里的贡献,并表达一份迟来的......怀念。”

娜塔莉亚的目光在安德烈肩上的准尉军衔、他那张努力表现真诚的脸上,以及那位沉默神秘、始终未发一言的“指挥官”身上来回移动了几次。

军人身份和相对清晰的解释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尽管疑虑仍未完全消除。

她迟疑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两人,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门。“......好吧,请进吧。家里有点小乱,别介意。”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观察。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朴素但收拾得十分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家的温暖感,墙上挂着家庭照片,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

三人有些拘谨地在客厅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岁的绒布小沙发上坐下,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和尴尬。

白狐安静地坐着,帽檐下的目光缓缓地、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空气中寻找着故人留下的痕迹,目光在墙上一张安娜晚年的照片上停留了许久。

当安德烈正准备再次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并继续解释“是这位指挥官想要来......”时,她突然抬起手,用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打断了他。

“娜塔莉亚·伊万诺夫娜。”白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她看着安娜的孙女,缓缓地、逐一地摘下了那顶宽檐帽,解开了风衣的扣子,将它脱了下来,摘下面具......

那双覆盖着细腻白色绒毛、线条优美而奇特的类狐耳,以及那根从腰椎处延伸而出、此刻自然垂落、偶尔因情绪波动而极其轻微摆动的拟态尾部平衡器,毫无遮掩地、完全暴露在客厅温暖而明亮的灯光下。

娜塔莉亚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嘴巴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震惊得如同被冻结了一般,足足好几秒钟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器官,仿佛大脑无法处理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白狐对她这种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极其平静地接受着这审视的目光,然后继续用那平稳的声线问道,仿佛在询问一件平常事:

“你是否......从你祖母那里,听说过一个代号‘d6’的地方?或者,是否知道她曾经在那里工作过?”

娜塔莉亚愣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困惑和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变调:

“......祖母?她......她以前是在一个保密的......军工单位工作过,是的......但细节她从不多说,退休后也很少提及往事......只说那是......很重要的研究,关系到国家......”

她的目光依旧无法从白狐的耳朵和尾巴上移开,声音颤抖着:

“她是个很慈祥、很好的人......一辈子都是个普通的工程师......可您......您这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巨大的疑问和冲击让她语无伦次。

“我叫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潘菲洛娃。”她没有使用代号,而是说出了本名,语气平静。

“你可以叫我尼娜。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她是我生命中,极少数可以真正称之为朋友的人。”

她顿了顿。“我们曾一起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个地方......d6。”她继续说着,嘴角自然而然地弯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深切而温暖怀念意味的微笑。

这个微笑如同阳光穿透冰层,瞬间软化了她面部所有冷硬的线条和常年不变的肃穆表情,让她看起来前所未有地......生动,像一个真实存在着、有着丰富情感的人。

“她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像冬天里最难得的暖阳,能驱散地底深处所有的阴冷和沉闷。”尼娜轻声补充道,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娜塔莉亚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和视觉冲击。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尼娜”、拥有非人特征却流露出无比真诚情感的女性,又回想起记忆中那位温和慈爱、喜欢烤苹果派、会给她讲古老传说的祖母,两种形象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是...是的,祖母她......印象里总是那么温柔,有耐心......她会给我讲很多奇妙的故事,虽然有些听起来光怪陆离,我当时只觉得是童话......”

她喃喃地说着,眼神逐渐从震惊转向一种复杂的感慨,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试图将两者联系起来,“您......您刚才说的那个d6......究竟是?”

“一个......很深、很遥远的地方。一个需要默默守护很多东西的地方。”

尼娜选择了简单而模糊的词语,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在那里负责指挥。而安娜在那里,用她的知识和善良,确保了很多人能安心工作,安心生活,甚至......安心入睡。她非常重要。远比你,甚至远比她自己所知道的,更重要。”

接下来的时间里,尼娜用她能找到的最简单、最不涉及核心机密的话语,粗略却充满感情地描述了d6存在的抽象意义(一个守护者)。

讲述了安娜在那里的一些日常片段(如何调试设备、如何安慰想家的同事、如何在节日里偷偷给大家准备小惊喜)。

甚至极其简略、隐去所有惊心动魄和残酷部分地提到了自己的一些特殊情况,整个叙述的基调充满了温暖和怀念的底色,刻意避开了所有黑暗与危险。

“我经历了一些改变,让我能更好地履行职责”

安德烈偶尔在一旁补充一两句,主要是证实指挥官话语的真实性,或者解释一些过于超前的概念。

娜塔莉亚听得入了神,时而因听到祖母不为人知的侧面而惊讶地掩住嘴,时而因那些充满温情的细节而眼中泛起感慨的泪光。

她从未想过,记忆中那位温和的、似乎一辈子都在普通实验室里忙碌的祖母,竟然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波澜壮阔又充满使命感的另一面人生,还与眼前这位如此......非凡的人物有着深厚的友谊。

“请原谅我因为保密原则,不能告诉更多......”

“我从不知道这些......一点都不知道......”她最终喃喃道,声音哽咽,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谢谢您......谢谢您今天能来,告诉我这些......这......这太珍贵了。”

她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悲伤和释然的笑容。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金色的夕阳透过窗户,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娜塔莉亚坚持要留他们吃一顿简单的晚饭。

尼娜本能地想要拒绝,她不想过多打扰这个普通家庭的生活,但看着娜塔莉亚真诚而恳切的眼神,以及餐桌上摆出的、那些看起来朴实却冒着热气、似乎依稀有着安娜当年手艺影子的家常菜肴,她犹豫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安德烈,后者用眼神微微点头,示意这或许是表达善意和接受这份心意的好方式。

“......好。”尼娜迟疑了片刻,终于轻声答应,嘴角依然带着那抹罕见的、柔和的、仿佛冰雪初融般的微笑。

一顿简单却格外温暖的晚餐在略显拘谨却逐渐缓和的气氛中进行。

席间,尼娜的话依然不多,但她会非常认真、专注地倾听娜塔莉亚讲述祖母晚年生活中的琐碎趣事。

如何侍弄阳台上的花、如何与邻居老太太争论哪种果酱更好吃、如何戴着老花镜一遍遍读朋友寄给她的信。

听到有趣处,尼娜眼中的笑意会明显加深,那双狐耳也会微微向前倾侧。

饭后,告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娜塔莉亚将两人送到门口,气氛再次变得有些伤感。

就在尼娜重新穿上那件黑色风衣、仔细戴好帽子,准备将那些非凡的特征再次隐藏起来时,娜塔莉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请等一下!”她猛地说道,转身快步跑回屋内,片刻后,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带着些许锈迹的旧铁盒子跑了回来,呼吸略显急促。

“这个。”娜塔莉亚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递向白狐,眼神复杂,充满了托付的意味。

“是我几年前整理祖母遗物时,在她床下一个很旧的行李箱夹层里发现的。她生前有一次曾非常含糊地叮嘱过我,说如果以后有一天,遇到......嗯,‘来自过去的老朋友’或者‘特殊的人’,或许可以把这个交给他们。”

她指了指盒子底部一个几乎要被岁月磨平的、刻痕很深的符号,“盒子底下,我看到了这个‘Δ-7’,和......和您胸口那个标识,几乎一模一样。我想......也许,这本来就是祖母......特意留给您的。”

她的语气变得肯定起来。

尼娜伸出的手僵了一下,停滞在半空中。

她接过那个冰冷而有些沉甸甸的铁盒,手指下意识地抚过盒底那个熟悉的、深深镌刻的“Δ-7”符号,仿佛在触摸一段凝固的时光和一份沉甸甸的嘱托。

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谢谢。”她沉默了足足好几秒,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然后将盒子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沉默。安德烈专注地驾驶着车辆,穿梭在夜幕降临的道路上,偶尔通过后视镜担忧地瞥一眼后座。

尼娜则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盒子,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流逝的、被夜色吞噬的风景,全程一言不发,仿佛沉浸在一个外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只有她那偶尔轻微颤动一下的狐耳尖,透露着内心远非平静的波澜。

几天后,他们终于穿越漫长的路程,回到了那座深埋地下的庞大设施。

尼娜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理会沿途向她敬礼的工作人员,径直抱着那个铁盒子,乘坐升降梯直达最底层的b7-Δ主控室。

“指令:断离隔离。最高级别隐私模式。”她对着控制系统下达命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与果决,却带着紧绷。

厚重的主控室大门伴随着低沉的嗡鸣缓缓关闭,内部多重液压锁具依次激活,发出沉重的“咔哒”声。最后,她亲手拉下了一个鲜红色的、带有机械联锁装置的“动力物理断离”拉杆。

一声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传来,大门与外部所有动力系统和控制网络彻底断开连接,连应急照明和通风都切换为内置独立系统。

此刻,b7-Δ主控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绝对意义上的孤岛,与外界隔绝。

她走到那张伴随了她数十年的指挥椅前。

这张椅子的椅背角度几乎从未被调整过,永远保持着最符合指挥状态的笔直。

她伸出手,第一次,按动了侧面那个调整椅背角度的按钮。

电机发出轻微的嗡鸣,椅背缓缓地、平稳地向后倾斜,最终停在一个略显慵懒、适合半躺休息的舒适角度。

她慢慢地坐进椅子,身体微微陷了进去,将那个冰冷的铁盒子郑重地放在腿上,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秘密或尖端科技蓝图。最上面是几本厚厚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笔记本,纸质泛黄,字迹是熟悉的、娟秀而整洁的斯拉夫手写体,那是安娜在d6工作期间断断续续写下的私人日记。

日记本下面,压着几封已经微微发黄、信封上没有粘贴邮票、也没有寄出地址的信件,信封上用同样娟秀的笔迹写着“致尼娜”或“致白狐”。

信,很多,却无法寄出......

最底下,是几张被透明保护袋小心包裹着的黑胶唱片,封套是朴素的自制样式,上面用钢笔手写着曲名,《喀秋莎》、《小路》、《神圣的战争》等,旁边还标注着“安娜试唱 - 1954.春”、“给尼娜听 - 想念明斯克的晴天”等字样。

尼娜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拿起那几张保存完好的唱片,走到控制台角落那台老式电唱机前。

她熟练地接好线,按下电源开关,唱盘开始缓缓旋转。

她取出一张标记着《喀秋莎》的唱片,小心地从封套中取出,将唱针轻轻地、精准地放在旋转着的唱片边缘。

一阵嘶哑的、充满岁月感的电流声过后,一个温暖、略带颤抖却充满了真挚感情的女声透过老旧的喇叭流淌出来,哼唱着《喀秋莎》的旋律。

那是带着独特明斯克乡音、节奏自由舒缓、充满了私人的回忆和深沉情感的变调版本,每一个转音都仿佛在诉说着故事。

就是那个声音。安娜的声音。跨越了数十年的时空,清晰地、毫无阻碍地在她耳边响起。

尼娜深深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和那熟悉的歌声里,任由那温暖的旋律和充满怀念的嗓音将她紧紧包裹,仿佛一个迟来了太久的拥抱。

她伸出手,摸索着拿起最上面一本日记,就着主控台调节到合适的灯光,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看。

日记里用细腻的笔触记录着安娜初到d6时的惊奇与不适,记录着她们之间那些极其有限、却充满了笨拙而真挚温情的互动。

【今天给尼娜带去一块糖,她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收下了,虽然没吃。】

记录着安娜对尼娜日益非人化、日益沉默的行为模式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深切的担忧。

【他们只看到武器,我看到的是那个被迫长大的明斯克女孩。】

记录着那些她想说却始终未曾找到合适机会说出口的安慰、鼓励和姐妹般的絮叨......

而那些没有寄出的信纸上,文字则更加直白和深情,像一个温柔的姐姐在对自己那个被困在钢铁与强大力量躯壳里、敏感而孤独的妹妹低语,充满了未能付诸行动的遗憾和绵长的牵挂。

【......今天尼娜在接受深度神经校准维护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仪器读数平稳,但她......也还是会痛的吧,只是说不出来......】

【......又一次为尼娜进行了例行神经校准辅助。她依旧沉默得像一座冰山,但在我无意间提到明斯克四月的梨花时,她的耳朵尖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我想,那个叫尼娜的女孩,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只是被藏得太深了......】

【‘白狐’......他们都只看到狐狸的警惕、敏捷和利爪,却忘了狐狸也需要温暖,也需要一个能让她彻底放松、放心露出最柔软腹部的地方。我希望d6,至少我希望我能成为她这样一个地方,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她救了我。在那狭窄的b-3检修管道里。动作那么轻柔稳定,和她战斗时的姿态完全不同......】

日记一页页翻过,唱片一首首播放,循环往复。绝对寂静的主控室内,只有安娜那跨越了生死的温暖歌声、老唱针划过胶片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翻阅陈旧纸张的窸窣声响。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泪水无声地从尼娜的眼角滑落,沿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摊开在腿上的、陈旧发脆的日记纸页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模糊的墨迹。

她没有抬手擦拭,仿佛完全沉浸在另一个时空里,只是更紧地、近乎蜷缩般地抱住了膝盖上那个承载了太多情感与回忆的铁盒,仿佛那是风暴中唯一的浮木。

那时的她......回应不了这些......那时的她......只是一件被塑造的武器......一个必须绝对冷静、绝对高效的冷血指挥官......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安娜......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电唱机孜孜不倦地旋转着,安娜那充满怀念和温柔的歌声在主控室这冰冷的金属空间里低回婉转。

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包裹着那个终于卸下所有沉重负担与坚硬外壳、蜷缩在指挥椅里、像个迷路后历经万难终于找到归途、回到家的孩子一样的银白色身影。

门外,是庞大、冰冷、复杂、永恒运转不息、承载着无尽责任与秘密的d6要塞。

门内,是迟来了九十余年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陪伴与最终理解。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潘菲洛娃,不再是那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设施指挥官,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只存在于传说里的活体传奇。

在这一刻,在这片被物理隔绝的绝对孤岛里,在故人温暖的歌声和笔迹的环绕下,她只是尼娜,只是一个终于收到了老朋友积攒了一生、迟来了太久太久的来信的、孤独了几乎一个世纪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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