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堂”三个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潭水,在驿站众人心中激起层层寒意。
镇远侯的亲兵立刻加强了戒备,整个驿站被围得铁桶一般,明哨暗桩遍布四周,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气氛肃杀凝重。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雷霆般的打击。
小马房间内,油灯跳动。
老篾片正在为他处理左臂的伤口。那黑衣杀手的短刃不仅锋利,其上附着的阴寒内力更是歹毒,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伤口周围的经脉,阻碍愈合。寻常金疮药根本无效。
“忍住了。”老篾片说着,枯瘦的手指并拢,指尖隐隐有青气流转,快速点在小马手臂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上。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内力透体而入,如同春风化雨,却又带着某种奇特的净化之力,一点点将那阴寒之气逼出。
小马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那阴寒之气被逼离时,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经脉中穿梭,痛楚钻心。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只是眼神死死盯着伤口处渐渐渗出的、带着丝丝黑气的污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老篾片的内力属性与自己刚猛精纯的路线截然不同,更侧重于渗透、疏导与化解,对这类异种真气有着极强的克制效果。这让他对内力运用的多样性有了更深的认知。
“好了。”片刻后,老篾片收手,取出一包淡绿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那药粉触体清凉,疼痛立减,伤口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这‘清灵散’能祛除余毒,促进愈合。你小子运气好,那家伙的‘玄阴指力’火候还不够深,不然这条胳膊就算不废,也得调养数月。”
小马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还有些酸麻,但那股阴寒刺痛感已然消失。“多谢前辈。”
老篾片摆摆手,脸色却不见轻松:“‘青蚨堂’的人盯上了我们,麻烦大了。这个组织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据说其内部分为‘天地玄黄’四级杀手,昨夜那人,看其身手,最多算是‘黄’字级中的好手,甚至可能只是探路的石子。”
镇远侯推门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阴沉:“已经查过了,驿站内外没有其他可疑痕迹,那人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青蚨堂’的隐匿和遁逃之术,果然名不虚传。”他看向小马,“你的伤势如何?”
“无碍,不影响行动。”小马沉声道。
镇远侯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更多的还是忧虑:“‘青蚨堂’的出现,意味着我们手中的东西,或者说我们追查的方向,触动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他们不惜代价也要阻止我们,甚至灭口。”他顿了顿,“落星湖,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马握了握拳,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轻微牵扯感,眼神却愈发锐利,“他们越是想阻止,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
老篾片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青蚨堂’最可怕之处在于其无孔不入和锲而不舍。我们今后的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
接下来的两天,队伍在高度戒备中继续向落星湖方向行进。速度不快,但更加谨慎。小马除了赶路,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调息和练拳上。
与黑衣杀手的一战,虽然短暂,却让他获益良多。对方那诡异的身法、刁钻的短刃技艺、以及阴寒歹毒的内力,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身拳法的不足——变化不够,应对奇诡招式时缺乏有效手段,对内力的精细化掌控仍需加强。
他不再仅仅沉浸于对“拳意”的宏大追求,而是开始拆解自己的拳招。每一拳打出,都思考着如何应对不同角度的攻击,如何在内力运转中留下变招的余地,如何将凝聚的拳劲在必要时进行小范围的爆发或扩散。
他甚至开始模仿记忆中那黑衣杀手的身法移动轨迹,尝试将一些闪避和迂回的理念融入自己的步法之中。他的拳法,在保持原有刚猛根基的同时,开始滋生出一丝灵动的气息。
夜晚宿营时,他也不再只是独自练习,有时会请老篾片指点。老篾片也不藏私,往往会用他那根竹杖,模拟出各种诡异的攻击角度,逼迫小马在极限状态下做出反应和判断。
“拳是死的,人是活的。招式是框架,但临敌机变,存乎一心。”老篾片用竹杖轻易荡开小马一记看似势大力沉的直拳,杖头顺势点向他因发力而微微抬起的脚踝,“你的‘意’是根,但也要有足够的‘技’和‘变’来支撑这根,否则便是空中楼阁。”
小马踉跄后退,脚踝处传来一阵酸麻,心中却豁然开朗。他明白了, “拳意”是方向和内核,而“技巧”和“变化”则是通往这个方向的路径和手段,二者缺一不可。
这一日午后,队伍在一处路边的茶棚稍作歇息。
茶棚老板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在小马敏锐的感知中,却总觉得这老汉的眼神偶尔扫过他们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尤其是在看到他和小马时,那目光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
小马心中一动,假装不经意地走到茶炉旁添水,与老汉搭话:“老丈,生意可好?”
“凑合,凑合,混口饭吃。”老汉呵呵笑着,熟练地添着柴火。
小马目光扫过茶棚简陋的布置,忽然压低声音,仿佛随口一问:“听说前面不远有个落星湖,景色不错,不知老丈可曾去过?”
老汉添柴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抬头看了小马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落星湖啊……年轻时去过一次。那地方,邪性得很呐。”
“哦?怎么个邪性法?”小马顺势追问。
老汉左右看了看,见镇远侯等人离得稍远,才压低声音道:“那湖啊,白天看着没啥,一到晚上,尤其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湖心有时候会冒出幽幽的蓝光,还有……还有像是很多人低声哭泣的声音。附近的老人都说,那湖底沉着不干净的东西,是古时候的一个……祭坑。”
祭坑?
小马心中一震,联想到玄诚子那邪门的阵法,以及星图上可能隐藏的信息,这“祭坑”之说,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多谢老丈告知。”小马不动声色地摸出几枚铜钱放在灶台上,算是多谢他这壶水。
老汉看了看铜钱,又看了看小马,忽然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湖心岛……断碑……小心……水鬼……”说完,便低下头,专心侍弄他的茶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马深深看了老汉一眼,没有再多问,转身回到了桌旁。
他将老汉的话悄悄告诉了镇远侯和老篾片。
“祭坑?水鬼?”镇远侯眉头紧锁,“看来这落星湖,比情报上说的还要诡异。”
老篾片则沉吟道:“那老汉……不简单。他似乎认得我们,或者说,认得我们可能要去的地方。他那句提醒,是善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引导?”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前路的迷雾却仿佛更加浓郁。
“青蚨堂”的威胁如影随形,落星湖的诡异初露端倪。
小马感觉到肩上的压力更重了,但他心中的那团火,那经由战斗淬炼、于迷茫中凝聚的拳意,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薪火虽微,可破暗夜。
他的拳头,渴望在那未知的湖水中,砸出真正的答案!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