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荆死了。
消息传来时,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看似平静的京城上空。
死因对外宣称是“急症暴毙”,但知情者心中都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霾。发现他尸身的小厮战战兢兢地描述,沈荆倒在密室中,面色青紫,周身并无明显伤痕,只有颈侧有一个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像是被什么极细的毒针刺入。
密室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药与腐殖质的腥甜气息,他那些从不离身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各种颜色的汁液和蠕动的虫尸混杂在一起,场面诡谲可怖。
梁仕初听到消息时,正在书房赏玩新得的一柄玉如意。他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眸底却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冷光。那夜望仙楼窗棂诡异断裂后,他心中的杀意便已坚定。
沈荆知道的太多,手段又太过不受控制,如同一柄双刃剑,如今既已生嫌隙,不如及早毁去。只是他没想到,这“意外”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干净利落。
他死在梁府偏僻的院落里,死状据说极为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安详,仿佛只是在睡梦中悄然离去,唯有唇边残留的一抹不自然的青紫,暗示着并非善终。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僵硬的指尖旁,用清水在深色的桌面上,潦草地写着一个模糊的字迹。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梁府仆役信誓旦旦地说,那像是一个“沈”字。
“沈”字?
这模糊的指认,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是暗示凶手来自沈家?
还是……沈荆临死前想写下凶手的名字,却只来得及写出一个姓氏?
就在沈府上下因此消息而人心惶惶之际,沈知意的父亲,沈父,被一纸诏令紧急召入宫中。
皇宫内苑,弥漫着浓重的药石之气。
年迈的皇帝形容枯槁地倚在龙榻上,呼吸微弱,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偶尔睁开时,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帝王的锐利。
而侍立在龙榻之侧的,正是那个身姿挺拔、面容恭谨的年轻臣子——梁仕初。他身着紫色官袍,面色沉痛,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色。
“沈爱卿,”皇帝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大祭司……毕竟曾是你沈家血脉,虽为外室所出,亦算你沈家之人。他如今暴毙于梁府,身边还留有指向你沈家的痕迹……此事,你作何解释?”
沈父心头巨震,立刻跪伏在地:“陛下明鉴!臣对此事一无所知!沈荆早已离家,与臣府上并无往来,其言行与臣,与沈家绝无干系!此必是有人蓄意构陷,欲挑起沈梁两家纷争,请陛下彻查!”
梁仕初适时上前一步,语气沉痛却暗藏机锋:“陛下,沈世伯所言极是。小侄亦不相信沈世伯会行此之事。只是……那水印字迹,众目睽睽,难免惹人非议。况且,沈荆身上似乎还残留些许……苗疆之物。”
皇帝并未立刻叫沈父起身,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听皇帝道:“苗疆大祭司,身份非同一般。其生死,关乎西南边疆的安稳,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猝然死于京城,朝野瞩目,苗疆那边,也总得有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话语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沈父冷汗涔涔,正欲请罪,却听皇帝话锋一转,看向梁仕初,“不过,仕初方才向朕禀明,他已查明,此事与沈爱卿你无关,乃是沈荆自身修行不当,遭了反噬。可是如此,仕初?”
沈父心头一凛,看向梁仕初。
梁仕初又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明鉴。经臣查证,沈荆确系因私练禁术,引火烧身。沈伯父对此并不知情。而且,沈伯父一向忠心为国,其女知意小姐更是温良贤淑,与臣早有婚约。臣愿以性命担保,沈家与此事绝无干系。”
他话语恳切,看似在为沈家开脱,实则句句都将沈家,尤其是沈知意,与他梁仕初牢牢捆绑在一起。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皓身上:“沈爱卿,仕初所言,你可有异议啊?”
沈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不得不低头:“回陛下,梁贤侄……查证细致,所言……应是实情。臣……惭愧,未能及早察觉沈荆妄为,酿成此祸。”
梁仕初话语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父一眼,“如今京中正值多事之秋,神树祥瑞关乎国运,万不可因此等事端再生波澜。依小侄愚见,不若……借此机会,促成一件喜事,一来可冲淡晦气,二来,沈梁两家若能联姻,结秦晋之好,则所有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皇帝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解释颇为满意:“……仕初所言,不无道理。沈荆既死,苗疆那边,朕自有安抚。沈爱卿,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沈父连忙谢恩,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他清楚知道,陛下召见他,绝非仅仅为了告知一个“调查结果”。
梁仕初早就在场,并且说出这番话,意味着梁家已经将沈荆之死巧妙利用,变成了拿捏沈家、推动婚事的筹码。陛下的态度,更像是默许甚至是乐见其成。
“另外,”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沈皓的思绪,“仕初与令爱的婚事,拖得也够久了。朕看,七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不如就将婚事办了吧。也算是……冲冲喜,去去晦气。”
冲喜?去晦气?
沈父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膝盖直窜头顶。
他明白了,这一切,从沈荆之死到那模糊的水印,再到此刻宫中的“劝和”,很可能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皇帝病重,梁家势大,这是在借沈荆之死,逼他沈家就范,彻底将沈家绑上梁家的战车!
沈父心中一颤,这是圣旨,已无转圜余地。
他抬头,对上梁仕初那看似谦和,实则志在必得的眼神,只得深深低下头去:“臣……遵旨。”
沈父回到沈府时,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灰败与沉寂。他没有去书房,而是径直来到了沈知意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