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巨口笼罩而来,没有预想中的撕裂剧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拽入冰冷深渊的战栗。
石七的刀锋无声无息,却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都要致命,它斩的不是血肉,而是构成一个人的根基——记忆与情感。
刹那间,天旋地转。
叶辰眼前的墨色湖水与石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风沙与铁锈的气味。
他回到了少年时代,置身于那座让他夜夜惊醒的边军营帐。
帐外喊杀声震天,一员敌将狞笑着,将一具残破的身躯高高挑起,狠狠钉在帅旗的旗杆上。
是张七!
那个总是把干粮分他一半,教他怎么在沙子里找水的男人。
张七的胸膛被长枪贯穿,鲜血染红了整面战旗,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营帐的角落嘶吼:“活下去!别回头!跑!”
而那个角落里,少年叶辰正死死捂住嘴,蜷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看到了张七求救的眼神,也看到了敌将投来的轻蔑一瞥,可他的双腿就像灌满了铅,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七的头颅无力垂下,生机断绝。
刀光,或者说是那股斩断意志的锋芒,再度闪过。
场景切换。
阴冷潮湿的寒狱深处,一座巨大的冰棺静静矗立,月咏被封锁其中,绝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致命的寒霜,生机正被一点点抽离。
他站在冰棺前,身后的组织元老们声音冰冷:“叶辰,此时强行破冰救人,势必引发寒狱能量暴走,组织百年的声望将毁于一旦。等,等到三天后的月圆之夜,才是万全之策。”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最终,他选择了妥协。
他眼睁睁看着月咏的生命气息在冰棺中一分分减弱,仅仅是为了那所谓的组织声望,为了那个更“优”的解。
第三道刀光,更加刺骨。
誓约之域轰然崩塌,小南躺在他的怀里,身体像破碎的瓷器,经络尽断。
她以自毁为代价,为他清除了最后的障碍。
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感受着她的生命如指间沙般流逝,可他的脸上,竟没有一滴泪水。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计算着下一步的行动,分析着敌人的部署,权衡着复仇的代价与收益。
那双眼睛里,没有悲恸,只有冰冷到极致的计算。
“懦弱,妥协,冷血。”石七的声音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在叶辰的识海中炸响,“此皆为软弱之证,留之何用?当斩!”
“噗!”叶辰猛地喷出一口心血,踉跄后退。
这三段记忆,是他道心最深处的裂痕,此刻被石七的刀意无限放大,化作三柄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灵魂。
他体内的六道心核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剧烈震颤,表面的光芒忽明忽暗,几近失控。
就在他意识即将崩解的瞬间,一道微光从他怀中射出。
影工在他出发前硬塞给他的“记忆机关匣”自行启动!
机关匣发出细微的机械转动声,释放出一圈柔和却坚韧的光晕,强行将他最深层,也是最宝贵的一段记忆封存保护起来——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还是少年的他被敌军追杀,是张七用自己被砸断的腿骨当作武器,拄在地上,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住了漫天流矢。
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黄沙,才是他誓死守护的起点。
光晕暂时稳住了叶辰即将溃散的意识。
就在这时,他肩上的血鸦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扑向湖边,闪电般啄起一尾指头大小的血泪鱼,囫囵吞了下去。
刹那间,血鸦的双瞳爆出无数血丝,它痛苦地嘶叫着,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叶辰脑海:“蠢货!它们吃的不是记忆……是‘资格’!每丢掉一段让你痛苦、让你软弱的情感,你就离‘真零’更远一步!”
资格?
叶辰身躯一震,如遭雷击。
他猛然醒悟:心渊,这个所谓的考验,根本不是为了筛选出无所畏惧的强者,而是在筛选能够斩断一切羁绊的“无情者”!
它要的,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弱点、绝对理性的“神”,或者说……工具。
“斩!”石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刀锋直指叶辰心中最后一丝“怜悯”之念。
然而,叶辰没有再闪避,甚至没有抵挡。
他挺直了脊梁,任由那无形的刀锋刺入胸膛。
一股撕裂灵魂的剧痛传来,鲜血顺着他真实的嘴角流下。
他却笑了,笑声嘶哑而决绝:“你说这是软弱?可你知道吗,正是这些,才让我没有变成一头只知杀戮的畜生!”
他猛地伸出右手,朝着虚空中那柄无形的刀刃狠狠一攥!
“滋啦”一声,仿佛握住了一块烙铁,他的掌心瞬间被割裂得鲜血淋漓。
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握得更紧。
“我忘不了张七的死,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明白,不能轻言牺牲!我救不了月咏,所以我才拼命变强,强到足以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小南为我赴死……所以我才更要带着她的份,好好地活着回去!”
他的声音,字字泣血,句句铿锵!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落在墨色的地面上,竟没有沉入,反而像活物一般,与他体内剧震的六道心核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激起点点猩红的光斑。
“你所谓的软弱,恰恰是我身为‘人’的证明!”
湖底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整个心渊空间都在震动。
墨色的湖水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形成,一名身着素衣的盲眼少女,竟从那漆黑的湖水中缓缓浮出。
她赤着双足,踏水而行,所过之处,湖水自动分开。
她就是此地的主人,血泪遥,梦碑师。
她没有看叶辰,也没有看石七,只是“望”向岸边那块古老的石碑,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上面模糊的刻痕,用一种仿佛来自亘古的语调低语:“零之三劫:情为始,誓为链,名为终。你若斩情,便可立地成神,但终将沦为天道之奴,是为苍奴;若承此情,便要历万般苦痛,却可得一线逆天改命之机。”
她转过头,空洞的眼眶“看”向叶辰,手中凭空出现一柄古朴的石凿,递了过去:“碑文已蚀,需以心头血重刻。但记住,你刻下的每一笔,都将是从你心头剜下的一块肉。”
叶辰看着那柄石凿,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刺骨寒意与无尽悲凉。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过。
下一秒,他毫不迟疑地将锋利的凿尖划向自己的胸膛!
他要用的,不是指尖血,而是心头血!
以血为墨,以身为笔,他要在虚空中,写下属于他的道!
第一个字,笔画简单,却重如泰山——
“我”!
“冥顽不灵!”石七彻底暴怒,它高举石刀,刀光汇聚成一道毁灭性的瀑布,朝着叶辰当头劈下。
叶辰不闪不避,只是将那个刚刚用鲜血写就的“我”字,向前猛地一推。
血字与刀瀑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死寂的湮灭。
紧接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石七那条持刀的左臂,自指尖开始,寸寸崩裂,化作无数碎石簌簌落下。
叶辰站在弥漫的血雾与石屑之中,胸口的心头血还在不断涌出,他体内原本光芒纯粹的六道心核,首次泛起了一丝丝鲜活的血丝脉络。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低吼,那吼声不似人声,更像是受伤的孤狼在对整个世界宣战:
“我走上这条路,从来不是为了成神……我是为了不让你们,白白死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心渊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变!
湖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撕裂,一座比先前石碑庞大百倍的巨碑,自湖底缓缓升起。
随着它的升高,一行行模糊的古字在碑面上浮现、清晰:“零非无情,乃以情承劫。”
“咔……嚓……”
石七最后一块构成头颅的岩石也出现了裂痕,它庞大的身躯彻底崩解。
在石首坠地的最后一刻,它那万古不变的唇缝中,竟挤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叹息:“……你赢了。”
远处,心渊那永恒的黑暗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一缕灰白色的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精准地照在叶辰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
光芒的温热,触动了某种深藏的情感。
他眼角,终于滑下了一滴滚烫的液体。
那不是泪,而是与心头血同源的,一滴温热的血泪。
巨碑矗立在眼前,古老而沧桑。
叶辰握紧了手中的石凿这空白的碑面,正等待着他用灵魂去填满。
凿子在他手中,感觉沉重得如同整个世界,因为他清楚,接下来要刻下的,将不再是为他自己而立的宣言。
那将是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