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封口的青绳在指尖绷得发紧,慕清绾未拆,只将它搁在案角。残月逆纹印痕尚新,割痕处那抹金丝蓝线熔断的痕迹,与江南奏折上的密文如出一辙。她起身时裙裾扫过地面,步子沉稳,却压不住腕间疤痕隐隐灼热——凤冠碎片仍在回应南疆传来的邪脉波动。
偏殿烛火微晃,灯影斜照在地砖接缝处,一道细长裂痕自门槛延伸至中央。秋棠跪在那里,靛蓝襦裙下摆沾着灰烬般的尘土,左手腕缠着旧布条,银铃铛静垂不动。她双手捧着一方青布小匣,头低得几乎触地。
慕清绾立定,未语。
“奴婢不敢求娘娘宽恕。”秋棠声音颤抖,像风中残烛,“但此物……是沅小姐在火场最后交给我的。”
匣盖掀开,红绸衬底,一枚玉佩静静卧着。一角残缺,边缘焦黑,纹路却是熟悉的海棠缠枝——相府嫡女贴身信物,唯有慕清沅佩戴。玉面裂痕纵横,像是被烈焰舔舐过无数次。
慕清绾俯身取玉,指尖刚触到那焦痕,凤冠碎片骤然发烫,一股滚流直冲脑海。
画面撕裂眼前烛光:浓烟蔽天,梁柱轰塌,火舌卷上回廊雕花。一名女子披发奔逃,肩头染血,怀里紧紧护着一块玉。她撞开侧门,迎面是手持火把的侍卫,刀光闪动。她不退,反将玉塞进身旁侍女手中,嘶喊:“活下去!别回头!”随即转身,冲入正厅烈焰深处。
那张脸,是慕清沅。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一幕。冷宫饮毒前,只知相府一夜焚尽,姐姐葬身火海,无人生还。如今这记忆如凿壁而出,竟是凤冠碎片共鸣前世因果,唤醒了被烈火掩埋的真相。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目光沉静。
“你说……那夜她让你活下去?”
秋棠哽咽难言:“奴婢奉命烧账册灭口,原以为……原以为只是差事。可沅小姐看见我,没骂我,也没拔剑。她说,‘你不是恶人,别替他们脏了手’。”
“他们?”慕清绾问。
“镇国公府的人。”秋棠抬头,泪痕斑驳,“那晚不是意外走水,是纵火。他们要毁掉相府与南疆往来的所有凭证……奴婢本该点火后立刻撤离,可我迟了。沅小姐救了我,把我推出火场,自己却……”
话音戛然而止。
慕清绾凝视玉佩焦痕,指腹缓缓抚过断裂处。那一夜,姐姐明知大势已去,仍拼死送出这枚玉佩。不是为复仇,不是为遗恨,而是为了让一个曾被迫行恶的侍女活下来,把真相带出来。
她忽然明白血书上那句“活下去,别信传言”的深意。
慕清沅从未指望她翻案昭雪,只愿她活着,清醒地活着,在谎言遍布的世间,守住一丝真实。
“你腕上有她的伤。”慕清绾轻声道,“心上有她的念。”
她抬手,从发间抽出那支素银玉簪——姐姐遗留之物,多年来始终不离身。她握住秋棠的手,将玉簪轻轻插入其鬓边。
“从今起,你不只是我的侍女。”
秋棠浑身一颤。
“你是慕家未亡的见证。”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秋棠眼中,如星火初燃。她双膝重重磕地,额头抵住冰冷砖面,声音却不再颤抖:“秋棠愿随娘娘赴南疆,生则同归,死则同烬。”
她缓缓起身,整衣正容,右手按胸行礼,动作利落如刃出鞘。靛蓝襦裙拂过地面,银铃轻响,竟似有了铮鸣之意。
慕清绾点头,将玉佩收回袖中,贴身收藏。那焦痕硌着肌肤,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
窗外更鼓三响,天色将明。
她走向窗畔,推开半扇。晨风扑面,带着宫墙外槐叶初绽的气息。远处宫道已有脚步声起,是暗卫集结的节奏。南巡仪仗正在备马,铁蹄踏地之声隐约可闻。
她未回头。
“寒梅已传令下去,所有随行者换民间装束,伪装商队。”秋棠立于身后,语气平稳,“两路假行程也已放出,东海与西岭道皆有动静。”
“好。”
“娘娘……真要亲自点燃祖坛?”
慕清绾指尖扣住窗棂,力道渐重。
“命蛊祖坛需双生血脉为引。”她说,“长公主以为谢氏血脉才是钥匙,却不知真正的引信,是我和谢明昭的血。”
“凤冠认主,龙纹共鸣。当这两股力量同时注入核心,它不会压制蛊火——”
“反而会引爆所有积蓄的邪气。”秋棠接道,声音低而坚定。
慕清绾终于回头,看着她。
那双眼里,怯懦已褪,只剩下决绝。
“你不怕?”
“怕。”秋棠直言,“怕火,怕死,怕再亲眼看着主子葬身烈焰。可我也记得沅小姐的话——别替他们脏了手。若我不去,便是让那些真正作恶之人,继续借我的手杀人。”
慕清绾嘴角微扬,极淡,却温然如旧日海棠初绽。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钉,交到秋棠手中。
“这是谢统领留下的信物。”她说,“寒梅用它传递密令。今日起,你持此物,可调三组暗卫,直通我令。”
秋棠双手接过,铜钉尚带体温。
“娘娘信我?”
“你不曾真正背叛。”慕清绾道,“你只是迷路过。如今归来,便不再是影子。”
殿外马蹄声渐密,夹杂铠甲轻响。南巡队伍已在宫门外列阵待发。
慕清绾转身,披上狐裘,兜帽遮住面容。她迈出殿门时,脚步未停。
秋棠紧随其后,手握铜钉,腰间短刃轻晃。
宫道尽头,谢明昭已立于玄色骏马旁,龙纹玉佩垂于腰际,微微发烫。他望来一眼,未语,只颔首。
慕清绾亦不言,只将左手抬至胸前,掌心覆住袖中玉佩。
那焦痕隔着衣料 pressing against her skin.
马缰提起,蹄声起。
队伍缓缓前行,穿过宫门,驶向晨光未亮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