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东都，牡丹开得正盛。
宫内的上官婉儿却无心赏花，连日来眉间蹙着的愁云，比那洛水上的晨雾还要浓重几分。
她搁下手中半晌未曾翻动一页的《臣轨》，对镜草草理了理鬓角，便悄然出宫，往北衙禁军驻地而去。
苏灿一身明光铠，正在校场操练士卒。
有值守通传说是一名叫上官婉儿的小娘来访，他急忙跑到营门迎接，那张被边塞风沙磨砺得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诧。
上官婉儿并没有进那充满汗臭的军营，只在门口询问苏灿自己阿耶行踪。
“忠勇侯的消息……”他摇头，“某确实不知。自从两年前侯爷远游，便再无线索。”
婉儿指尖微凉，攥紧了袖口。
“不过，”苏灿沉吟道，“妙法真人手眼通天，麾下商队遍及四海。或许……她那里能有些音讯。”
上官婉儿心中一喜，对啊，自己怎么没想起来，那位与阿娘形同姊妹的姑姑阿史那月。
清虚观隐在修竹密林中，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阿史那月正在三清像前焚香，眼角细纹虽显，身姿依旧挺拔如白杨。
前日接到飞奴传书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失踪的师兄江逸风终于有了消息，正与失踪多年的师父张果一同返回长安。
“观主，”小道姑轻声道，“有位上官小娘子求见。”
阿史那月心念电转，莫非是师兄那养女上官婉儿？立即起身：“老身亲自去迎。”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但见婉儿立在石阶下，一袭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朵素白珠花。
阿史那月望着这张与阿姊苏小月几分相似的脸庞，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
“婉儿……”她声音微颤，伸手将女子微凉的手握住，“上次见你，还是你阿娘还在时，这些年，苦了你了。”
提及苏小月，婉儿眼圈一红：“姑姑……”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两人相携入内，在静室坐定。
香炉青烟袅袅，阿史那月说起苏小月生前种种，不禁拭泪：“你阿娘去了后，这些年来，我在观中日夜为她诵经……”
婉儿垂首，珍珠般的泪滴落在裙裾上，晕开浅浅水痕。忽然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姑姑可知我阿耶的消息？”
阿史那月执壶的手微微一滞。
师兄那长生之秘关乎重大，婉儿究竟知晓多少？她暗自思忖，面上却不露声色。
这片刻的迟疑已被婉儿捕捉。
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姑姑但说无妨，阿耶的事……女儿都明白。”
阿史那月长舒一口气，示意贴身道姑屏退左右。待室内只剩两人，她才缓缓道来：
“当年你阿娘逝后，天后担心你阿耶孤寂，欲赐婚于他，还要亲自挑选数名宫中女官送入侯府。”
婉儿倒吸一口凉气：“若真如此，阿耶长生之秘岂能守住？”
“正是为此，你阿耶才决意离去。”阿史那月叹息，“只是没想到，他连告别都不曾……”她顿了顿，继续道，“直到去岁，我麾下商队在河西遇袭，得一位神秘人相助。那人所用的一刀一弓皆与你阿耶相似，我心下生疑，也是寻你阿耶无果下的病急乱投医……”
听到这里，婉儿指尖微微发抖：“那我阿耶如今……”
“我接到最新密报说，他独闯吐蕃葬台，亲手斩杀了一位吐蕃大论。”
“什么？”婉儿倏然起身，脸色煞白。吐蕃大论权倾朝野，阿耶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岂能全身而退。
“莫慌，”阿史那月按住她颤抖的手，“你阿耶已安然脱身，正与师父同返长安。我今日便要动身前去长安帮他们打点。”
婉儿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见阿史那月神色凝重地补充：“此事关系重大，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及——便是圣人问起，也绝不能透露半分。”
“婉儿明白。”上官婉儿郑重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