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钻头比锉平面难多了，讲究的是眼力和手上的巧劲，半点马虎不得。
王师傅把刘莉带到车间角落那台老砂轮机前，灰绿色的砂轮片一转起来，“嗡”的一声，震得人耳朵发懵。他手里捏着根磨得钝了的旧钻头，却没着急动手，先开口道：“磨钻头，关键在三个地方——俩后角，一条横刃。角度不对，钻不动铁还烧钻头；两边不对称，钻出来的孔要么大要么椭；不及时蘸水，钻头退火就废了。”
说着，他手腕轻轻一转，钻头凑上砂轮，“嘶啦”一声，火星子溅得老高，没十几秒就收回手，“刺啦”一下泡进旁边的水桶里，冒起串白汽。再拿出来时，那钻头刃口很是光亮，然后刀面匀匀称称，看着就锋利。
“看明白了？”王师傅问。
刘莉老实摇头：“动作太快，角度没看清。”
王师傅没说啥，递过来另一根旧钻头：“先别开机，空手比划，找感觉。”
刘莉捏着钻头，学着师傅的姿势在空中晃，手腕转得僵硬，总找不到准头。“手腕要活，别跟焊死了似的。”王师傅在旁边提点了一句，“想着钻头中心线是轴，绕着轴转。”
她练了好一会儿，胳膊都酸了，王师傅才点头：“开机试试。”
砂轮机一转，气流吹得头发乱飞。刘莉深吸口气，把钻头慢慢凑过去——“呲！”火星子扑了满脸，一股劲儿差点把钻头从手里拽出去！她赶紧缩手，心“砰砰”跳得厉害，刚那一下，连角度都没摸着。
“握紧！手别抖！”王师傅的声音又响起来。
刘莉咬咬牙，再试一次。这次她攥紧钻头，死死盯着刃口，可噪音和火星子晃得她眼晕，没五秒就收回手。泡过水一看，钻头磨得歪歪扭扭，一个后角大一个后角小，横刃都快磨没了——纯粹的瞎忙活。
接下来几天，刘莉就跟砂轮机耗上了。地上的水渍越积越多，桶里的水黑得发浑，脸上、胳膊上沾满了金属末子，磨废的钻头堆了一小堆，可像样的没几个。王师傅就站在旁边看，除非动作错得离谱，不然绝不吭声，那股子严格劲儿，冷得像块铁。
就在她跟钻头较劲的时候，厂里发工资了。
办事员拿着工资表到车间，念到“刘莉，十八块”时，旁边的老师傅都笑着起哄：“小刘，这可是你血汗钱，可得揣好了！”刘莉在表上签了名，接过那叠钱——大多是一毛两毛的毛票，还有几分的硬币，捏在手里薄薄一层，却沉得压手。
十八块啊！这年头一斤大米一毛三，一斤猪肉七毛多，这钱够家里吃大半个月了。
下班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刘莉揣着钱，脚步都轻快了。她没回宿舍，先去合作社，用二两粮票加一毛钱买了五个白面馒头，又花一块二称了斤不要票的鸡蛋糕，纸包沉甸甸的，透着股甜香。
到家时，王桂芬正在灶台前搅青菜汤，锅里飘着几片菜叶，没半点油星。刘晓峰趴在桌上写作业，一看见她手里的纸包，立马蹦起来：“姐！你买啥好吃的了？”
王桂芬擦着手过来，笑着又带着点嗔怪：“发工资就乱花钱？你自己在厂里不得吃穿？”
刘莉把馒头和鸡蛋糕放在桌上，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把剩下的钱和粮票全推到妈面前：“妈，这是我这个月工资，十八块，您收着。我在厂里吃食堂，花不了啥钱，晓峰还长身体，家里也得添点东西。”
王桂芬看着那堆钱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伸手抱住刘莉，声音哽咽：“我的闺女……长大了，能替家里扛事了……”
刘莉心里也热乎，这才明白，啥叫责任——以前她是被爸妈护着的孩子，现在她能给这个家遮点风挡点雨了。之前磨钻头的苦、锉平面的累，这会儿都觉得值了。
刘卫国回来时，看到桌上的东西，听王桂芬说了来龙去脉，这个平时话少的男人没吭声，只是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重重拍了拍刘莉的肩膀，眼神里有欣慰，还有点说不出的酸。
晚饭时，桌上摆着白面馒头、鸡蛋糕，还有一锅青菜汤，刘晓峰啃着馒头，笑得眼睛都眯了。刘莉喝着汤，就着馒头，觉得比啥山珍海味都香。
可温馨归温馨，该面对的挑战还得面对。
第二天一到车间，刘莉又站到了砂轮机前。磨废的钻头又多了几根，王师傅依旧冷着脸，只在她磨错角度时，用手指在防护罩上划一下，算是提醒。
正磨着，旁边钻床的李卫东突然烦躁地把钻头扔在桌上，急得满头汗。他在钻小轴的中心孔，可钻头磨得太钝，钻不了几个就得换，效率慢得要命。
刘莉看了会儿，发现李卫东磨的钻头后角太大——看着锋利，其实不耐磨，难怪老得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小声说：“李师傅，您这钻头后角是不是太大了？可能不经用。”
李卫东正烦着呢，抬头看是她，撇撇嘴：“后脚大钻得快！”
“可换得也勤啊，更耽误时间。”刘莉拿起他磨废的钻头，指着刃口，“您看这儿都崩了，就是角度太尖，没强度。”
李卫东将信将疑。刘莉索性拿起一根新钻头，走到砂轮机前，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王师傅说的要点，慢慢磨起来。这次她没追求快，只想着把角度找对，两边磨匀称。磨好泡了水，递给李卫东：“您试试这个？”
李卫东装上钻头，开机一试——连续钻了十几个孔，钻头还是锋利的，没半点钝的迹象！他惊讶地拿起钻头看了看，又看向刘莉，嗓门一下子提起来：“嘿！小刘，你这手艺可以啊！比我磨的强多了！”
这话引得旁边工友都围过来，连一直没吭声的王师傅也停下手里的活，先看了看那根钻头，又看了看刘莉——这个闷头苦练的小徒弟，好像不只是有股韧劲那么简单？
刘莉心里又紧张又高兴，手心都出汗了。她没料到，自己一次大胆的尝试，竟然真帮上了忙。可她也注意到，有些工友看她的眼神，除了惊讶，还有点别的东西——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