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了快两天，刘莉觉得自个儿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越往南走，窗外的景致就越不一样，光秃秃的树干不见了，换成了大片她叫不上名字的、冬天也绿油油的树，水塘河汊也多了起来，看得她这北方丫头怪新鲜的。
湖州站到了。刘莉拎着行李随着人流挤下车，一股子湿润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跟北方那种干冷完全不一样，像细密的凉纱直往骨头缝里钻。她紧了紧不算厚实的棉袄，有点后悔没听张淑兰的，把那条厚毛裤塞进来。
站台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说的都是软绵绵的本地话，她竖起耳朵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按照报到须知上的地址，她挤上了一辆吱呀作响的公共汽车，一路看着陌生的街道、白墙黑瓦的房子，心里头那点刚下火车的新奇，慢慢被一种独在异乡的茫然给取代了。
第一机械工业局是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灰扑扑的墙面，窗户却擦得锃亮。在门卫室登了记，问清了“新型纺织机械技术攻关小组”所在的办公楼，她踩着水磨石的地面，走在安静的走廊里，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报到的地方在二楼尽头的一个大办公室。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请进。”
推开门，一股暖气和油墨味混合的气息涌来。办公室很大，摆着七八张办公桌，几乎都坐着人，有的在伏案画图，有的在翻看厚厚的资料，听到门响，好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打量和好奇。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从靠里的办公桌后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锐利。
“同志，你找谁？”
“您好，”刘莉连忙从包里拿出调令和介绍信，双手递过去，“我是红星机械厂来的刘莉，来项目组报到。”
“刘莉……”中年男人接过材料，低头仔细看着，嘴里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将她与某个印象对上了号，“哦，红星厂的刘莉同志。我是这个‘关键零部件精密加工’分组的组长，陈思远。”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确认了她的身份。
“陈组长，您好。”刘莉赶紧问好。
陈思远点了点头，把材料还给她，转身对办公室里的人简单说了句：“新来的同志，刘莉，以后在咱们分组。”然后指了指靠窗边一个空着的位置，“你先坐那里。安顿一下，等会儿我给你安排具体工作。”
“好的，谢谢陈组长。”刘莉依言走到那个座位坐下。桌子擦得很干净，只有一个旧的搪瓷杯和一瓶墨水。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在她进来时短暂地关注了一下，很快又都低下头忙自己的事了，偶尔有人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和红星厂车间里那种热火朝天、称兄道弟的感觉完全不同，更安静，也更……有距离感。
她默默地把行李包放在脚边，拿出傅景宸给的那个新笔记本和钢笔，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看着窗外陌生的院落和光秃的树枝，听着办公室里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刘莉轻轻吸了口气。
新的环境，新的开始。这第一步，算是迈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有点严肃的陈组长，和这些埋头工作的新同事，好不好相处。她这“工人技术员”的底子，在这明显更看重理论和学历的地方，能不能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