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的风波看着过了，刘莉心里却门儿清——孙鹏那性子，绝不会就这么歇手。她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压下去，一门心思扎进钻孔攻丝的练习里，只想早点把手艺练熟，在车间里真正能独当一面。
王师傅对她的要求也更严了，不再手把手教，大多时候让她自己摸索。遇到操作偏差，他也不直接说，就用那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盯着她，直到刘莉自己琢磨出问题在哪，把动作纠正过来。“手感是练出来的，不是看会的。”王师傅总说，“脑子先想明白步骤，手才能跟得上准头。”
刘莉跟块吸满水的海绵似的，拼命吸收着知识。铸铁、低碳钢、黄铜，不同材料她都反复练，记不同的转速该配多少进给量，连攻丝时手上的劲儿都细细琢磨——刚开始顺顺当当，到中间得加把力，快通的时候又得轻着点，这些感觉都刻进了骨子里。她工位上的合格件越堆越高，废品没几个，车间里的老师傅看了，私下跟王师傅念叨：“老王，你这女徒弟，是真沉得下心，能钻进去学。”
这天上午，赵主任攥着派工单，急匆匆跑到钳工组：“老王，急活儿！装配车间等着装试，缺三十个连接支架！图纸在这儿，主要是钻孔攻丝，精度要求不低，你看……”他扫了圈周围的徒工，眉头皱着——老师傅手里都有要紧活儿，抽不开身。
王师傅接过图纸，扫了眼就心里有数了。工件不大，结构也简单，就是几个螺纹孔的位置和垂直度卡得严，对新手来说是块硬骨头。他目光在几个徒工身上转了圈，最后停在刘莉身上：“刘莉。”
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师傅。”刘莉放下手里的锉刀，赶紧站直。
“这批活你接了。”王师傅把图纸和派工单递过去，语气没半点商量，“从领料、划线到钻孔攻丝，全自己来，今天下班前必须交检。”
周围立马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独立接正式生产任务，这在他们这批徒工里还是头一遭！孙鹏站在旁边，脸“唰”地就沉了，他比刘莉早进厂几天，到现在都没机会独立接活，心里又酸又气。
刘莉心“咯噔”一下，又紧张又兴奋，手都有点发颤。但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图纸和派工单，指甲都攥得泛白，声音却脆生生的：“师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嗯。”王师傅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工位——没多嘱咐一句，这份沉默里，全是信任。
刘莉不敢耽搁，拿着领料单就往库房跑，领了足量的毛坯料。回工位后，她没急着动手，先花了半小时把图纸翻来覆去看，每个尺寸、每个公差都记牢，还在草纸上画了工序流程，哪步先哪步后，写得明明白白，就怕后面忙中出错。
接着是划线，这是最不能马虎的一步。她拿高度尺量准尺寸，用划针轻轻划出印子，又拿样冲在关键处敲了小坑——划线错了，后面所有活儿都白干。
准备妥当了，她开了台钻。熟悉的轰鸣声这会儿听着格外紧张，她按规程把第一个工件夹牢，选好钻头，调好转速，手心都攥出了汗。第一个孔她钻得格外慢，看着钻头稳稳切入金属，铁屑顺畅地排出来，心才稍稍放了点。
一个，两个……她严格照着流程来，每做完一步就自检。钻完孔用卡尺量孔径，拿高度尺对孔距；攻丝前反复确认底孔直径对不对，攻的时候手上加着劲，还不忘时不时退一下排屑，往丝锥上抹点菜油润滑。
车间里的人都悄悄关注着这边，有人替她捏把汗，有人好奇她能不能干好，孙鹏则站在远处，眼神阴沉沉的，盼着她出点差错。
时间过得飞快，刘莉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工装都湿了一大片，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手里的工件和工具。动作越来越熟，节奏也稳了，仿佛整个世界就剩她和眼前的活计。中午吃饭，她十分钟就扒完了，碗一推就往车间跑，张淑兰想跟她说两句话，看她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下午轮到攻丝，这是最熬人的环节。丝锥看着不起眼，却脆得很，力气没使匀，或者铁屑堵了，就可能断在孔里，整个工件就废了。刘莉打起十二分精神，每转一圈、退一下，都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
当最后一个工件的最后一个螺纹孔攻完，刘莉拿压缩空气吹净铁屑，把工件轻轻放在待检区时，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她长长舒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胳膊肩膀又酸又麻，可看着那三十个摆得整整齐齐、泛着冷光的连接支架，心里满是踏实的成就感。
赵主任掐着点来了，身后跟着质检科的老李。老李拿卡尺、螺纹塞规，挨个检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王师傅也停下手里的活，站在旁边。
“孔径合格。”“孔距合格。”“螺纹通止规通过。”“垂直度合格……”老李报数据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平静，慢慢带上了惊讶。三十个工件全查完，没一个废品，关键尺寸都在公差里，好多还都是中差！
“好！太好了！”赵主任使劲拍着手，笑得眼睛都眯了，“刘莉同志，干得漂亮！第一次独立操作就零废品，给咱们车间长脸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掌声，老师傅们也纷纷点头，看刘莉的眼神里全是认可。刘莉脸颊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转头看向王师傅。
王师傅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待检区，随手拿起两个工件，看了看加工的地方，又用手摸了摸螺纹孔口——没毛刺，处理得干干净净。他放下工件，看向刘莉，缓缓点了点头：“下个月，开始学车床。”
车床！那可是机械加工的“工业母机”，最核心也最复杂，学会了才算真的踏进机加工的门！刘莉心里瞬间热了起来，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满是期待。
可她也瞥见，人群外的孙鹏，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嫉妒，而是多了点阴鸷，像淬了毒似的——那是知道差距再也赶不上，混着不甘和怨恨的眼神。
刘莉这次成功，像块大石头投进水里，激起了赞赏的波澜，也搅起了水底更深的暗流。她知道，学车床的路，绝不会那么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