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层祭坛的寂静被细微的脚步声打破。
林枫和活佛盘膝坐在干涸的池边，各自调息。紫薇太乙图的星辉在体表流转，太极内功在经脉中循环，轩辕剑横放膝上，剑身映照着活佛手中佛珠散发的微光。
“这层的神圣残留，与魔气的对抗已经持续了千年。”活佛睁开眼，看向祭坛四周碎裂的石板，“它们正在消失。”
林枫收功起身，确实感觉到空气中那丝微弱的神圣气息比刚才更加稀薄。而来自下方深渊的魔气，却如同潮水般缓慢上涨，无声地侵蚀着这片最后的净土。
“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林枫握住轩辕剑，“前辈，我们该下去了。”
活佛点头，站起身时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加快了一分。
两人走向祭坛后方的螺旋阶梯。阶梯比之前任何一层都要宽阔，石阶上刻着的不是阵法，而是无数挣扎、扭曲、哀嚎的人形浮雕，仿佛在诉说着某种被遗忘的苦难。
向下。
踏出第一步，林枫感到脚下的石阶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温度不像岩石，更像寒铁。阶梯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偶尔有暗红色的魔气凝聚成眼球状，在虚空中睁开，又缓缓闭合，如同某种存在的注视。
他们走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
阶梯尽头，豁然开朗。
第八层。
这里没有迷宫，没有魔化组织，没有祭坛。只有一片广袤、平整、如同黑色镜面般的岩石地面。地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只是倒影中的人，面容扭曲，眼神充满恶意。
空间的穹顶高达百丈，悬挂着无数倒垂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晶石，如同倒悬的星空，散发出冰冷的光，照亮整个空间。
而在空间中央，四道身影静静站立。
他们并非妖魔。
四道身影，四股气息。
却都是——准八阶！
活佛的脚步停住了。他捻动佛珠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林枫握紧轩辕剑，剑身嗡鸣，金芒自主激发，对抗着空气中弥漫的，远超之前任何一层的威压。
“终于来了。”
赤红肤色的四臂巨人开口，声音如同两块巨石摩擦，厚重、沙哑，却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林枫和活佛：“吾名，自在天波旬。”
青紫肤色的俊美男子轻笑，声音带着奇异的磁性：“欲色天。”
靛蓝肤色的三目者微微颔首：“大梵天。”
苍白肤色的六臂女子未开口，只是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眉心竖纹，意念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湿婆天。”
“阿修罗族，四大魔将。”活佛缓缓说出这个名号，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上古记载，阿修罗族非神、非鬼、非人，好战善妒，常与天人争战。原来……你们被封印于此。”
“封印？”自在天波旬发出低沉的笑声，“老和尚，你说错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震颤：“我们不是被封印于此。我们是在此镇守封印。”
林枫瞳孔一缩。
欲色天接过话头，声音带着诱惑的魔力：“千年之前，封神之战末期，人皇帝辛以自身寿元为祭，以人族气运为引，封锁了人间与诸天万界的通道。魔族、鬼族、妖族、神族、灵族……所有试图降临人间、将此处化为牧场的异族，都被挡在了门外。”
大梵天三目中的星辰流转加速：“但通道可以封锁，却无法彻底毁灭。帝辛只能在人间各处设下三百六十五处封印处，以古神兵为阵眼，以人族英灵为守卫，维持封印不破。”
湿婆天的意念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此处，便是其中一处节点。九层妖塔，原名镇魔塔。塔底镇压的，不是某个怪物，而是，通往阿修罗界的空间通道。”
活佛呼吸一滞：“那为何……”
“为何塔内魔气冲天？为何妖民横行？”自在天波旬冷笑，“因为千年来，封印在衰弱。帝辛已死，人族气运衰微，镇守英灵相继磨灭。裂隙中泄露出的阿修罗魔气侵蚀了整座塔，甚至侵染了塔外的生灵，造就了那些妖民。”
欲色天缓步上前，他的目光落在林枫手中的轩辕剑上：“有趣。轩辕剑……看来人族还未完全忘记上古传承。”
大梵天补充道：“你们所谓的‘红月’，并非灾难的起点，而是封印进一步松动的标志。灵气复苏，实则是诸天万界的能量开始重新渗透人间。各族都在等待，等待封印彻底崩溃的那一天。”
湿婆天六臂中的一只手抬起，在空中虚划。一道光幕浮现，映出影像！
那是上古战场。
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灵在厮杀。背生双翼的天人洒下金色箭雨；青面獠牙的鬼族撕扯生灵；妖气冲天的巨兽践踏山河；浑身笼罩圣光的神族冷漠地收割生命；还有灵族化作自然之力，掀起风暴海啸……
而人族，在夹缝中挣扎。他们的武器砍在天人铠甲上只能留下白痕，他们的法术被鬼族轻易吞噬，他们的城池被妖族推平。
直到一道身穿帝王袍的身影冲天而起。
帝辛。
他手持一柄古朴长剑，不是轩辕剑，而是另一把林枫从未见过的兵器，剑身刻着“人道永昌”四字。
他燃烧自己的生命，燃烧整个人族的气运。
天空中，无数通道开始闭合。天人怒吼着被拉回天界，鬼族尖啸着坠入幽冥，妖族被扯回妖界，神族冷漠地退去，灵族化作光点消散……
而帝辛的身影，在完成这一切后，化作飞灰。
影像消失。
林枫感到喉咙发干。
“看明白了吗？”自在天波旬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帝辛封印的，不是某一个种族，而是所有。他将人间变成了一个‘孤岛’。但现在，孤岛的围墙正在坍塌。”
欲色天走到林枫面前三步处停下，这个距离刚好在轩辕剑的攻击范围边缘：“小兄弟，你以为你们在对抗什么？尸族？妖民？邪教？不，你们对抗的是‘规则’。是灵气复苏后，万物重新洗牌的规则。”
大梵天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人族如今孱弱。没有帝辛，没有三皇五帝，没有那些上古大能。当封印彻底破碎，诸天万界降临，人族拿什么抵挡？沦为奴隶？成为血食？还是……被彻底抹去？”
湿婆天的意念再次响起，这次直接传入林枫脑海：“我们可以合作。阿修罗族与其他种族不同。我们不喜奴役，只爱战斗。我们可以与人族结盟，共同对抗其他种族的入侵。”
自在天波旬四臂张开：“这，就是我们在此等待千年的原因。我们不是要破坏封印，我们要‘掌控’封印。在合适的时机，打开通往阿修罗界的裂隙，让阿修罗族降临。作为回报，我们将庇护人族，与人族并肩作战。”
活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阿弥陀佛。施主所言，看似有理，但老衲有一问。”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若阿修罗族降临，当真会与人族平等结盟？还是……以‘保护者’之名，行‘主宰者’之实？”
欲色天笑了：“老和尚，你很敏锐。但世间何来绝对平等？弱者依附强者，本就是生存法则。至少，阿修罗族尊重勇者。而人族中，尚有勇者。”
他的目光落在林枫身上：“比如你。能走到这里，已证明你的实力与心性。若你愿意，甚至可以成为阿修罗族在人间的‘代言人’。力量、权势、长生……唾手可得。”
林枫握剑的手没有松开。
他沉默了三息，缓缓开口：“我也有问题。”
“请问。”大梵天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你们是镇守者，为何塔内会有那么多被魔气侵蚀、失去理智的妖民？血月神教召唤的邪神，樱花国降临的式神，象国梵天圣教供奉的‘梵天’……这些，是否也是封印松动导致的？还有……”
林枫抬起头，直视四大魔将：“帝辛当年封印所有通道，必然有其理由。他难道看不出人族势弱？难道想不到未来可能面临的危机？他仍然选择封印，说明在他判断中，让诸天万界降临的后果，比让人族在孤岛中挣扎……更糟。”
四大魔将互相看了一眼。
湿婆天首次开口出声，声音清冷如冰泉：“第一个问题，魔气侵蚀不可避免。我们四人是阿修罗族中的‘清醒者’，以秘法保持神智。但泄露的魔气对低等生灵有极强的污染性，我们无法完全控制。那些妖民……是选择终于阿修罗族的人，是适应魔气的人族仆从。”
自在天波旬接道：“第二个问题。是。血月神教召唤的，应该是某位陨落邪神残留的意志碎片。樱花国式神，是妖族分支。象国‘梵天’……哼，不过是某个小世界伪神的自称。封印松动，最先渗透进来的，都是这些杂鱼。”
欲色天走到林枫身侧，声音压低：“至于第三个问题……帝辛的判断，是基于他当时的认知。但千年过去，人间灵气枯竭，传承断绝，人族已无自保之力。继续维持封印，等于是让人族在温室中等死。而打破封印，虽然危险，却也是机遇，人族可以重新接触诸天万界，学习，进化，变强。”
大梵天总结：“帝辛的选择，在当时是正确的。但时移世易，现在的选择权，在你们手中。”
活佛突然踏前一步，佛光绽放：“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你们说了这么多，却始终回避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指向下方，指向第九层的入口：“那里，封印的核心，到底是什么状态？你们说要‘掌控’封印，具体要如何做？需要我和林施主付出什么代价？”
四大魔将再次沉默。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更久。
最终，湿婆天六臂同时结印，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复杂的阵法虚影。
阵法虚影中，浮现出第九层的景象！
那里没有怪物，没有魔气。
只有一具盘膝而坐的骷髅。
骷髅身披破烂的、依稀能看出是战甲的衣物，怀中抱着一柄断裂的长枪。骷髅周围，有八道虚幻的、随时可能消散的身影跪坐，那是最后的镇守英灵。
而在骷髅前方，地面上插着一柄剑。
一柄通体漆黑、剑身布满裂纹、却依然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剑。
“那是‘阿鼻剑’，阿修罗族圣剑之一，也是此处的阵眼。”自在天波旬声音沉重，“千年前，我族一位王者持此剑与人族大能交战，双方同归于尽，剑也受损，反被帝辛利用，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欲色天补充：“镇守英灵只剩八人，且即将消散。人道气运……你们自己也看到了，如今的人间，还有多少‘气运’可言？”
大梵天指向那具骷髅：“那位，是当年与我族王者同归于尽的人族大能，也是最初的镇守者。他的遗骸维持着最后一丝封印之力，但……”
湿婆天接上：“但他快撑不住了。最多三年，封印必破。届时，不是我们阿修罗族，就是其他种族，会通过此处裂隙，率先降临。”
自在天波旬四只眼睛同时盯住林枫和活佛：“我们需要你们做的，很简单。进入第九层，以你们的力量，尤其是你，持轩辕剑的小子，暂时稳住封印。然后，配合我们，以可控的方式，在裂隙上打开一道‘小门’，只容少量阿修罗族通过。”
“作为第一批降临者，我们将协助人族，清剿其他种族渗透进来的力量，帮助人族重建文明，获取诸天万界的修炼法门。待人族足够强大，再逐步完全打开通道，实现两族真正的……共存。”
活佛闭上眼，长叹一声。
林枫却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轻，但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怎么了？”欲色天挑眉。
林枫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你们的故事很动听，逻辑也很完整。但你们忘了，我是人族，人族永不为奴！”
四大魔将同时色变。
“我见过末世最黑暗的样子，也见过人性最卑劣的角落。我听过太多谎言，也亲手戳穿过太多阴谋。”
林枫举起轩辕剑，剑尖指向四大魔将：“你们说帝辛封印诸天是为了保护人族，我信。你们说封印即将破碎，我也信。但你们说阿修罗族会与人族平等共处！”
他摇头：“我不信。”
“为何？”大梵天语气依旧平静，但三目中的星辰停止了流转。
“因为如果阿修罗族真有那么‘友善’，千年前就不会与人族大能死战，以至于圣剑都被夺去当阵眼。”林枫缓缓道，“因为如果你们真心想帮人族，就不会坐视塔外妖民肆虐高原部族，不会等千年才现身，偏偏在红月之后、灵气复苏、封印松动的时候，才提出‘合作’。”
他向前踏出一步：“更因为……”
轩辕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芒。
“我手中的剑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它告诉我，你们身上的‘罪孽’……浓得化不开！”
活佛睁开眼，佛光冲天而起：“林施主所言，亦是老衲所想。诸位施主，你们身上的血腥与杀孽，瞒不过佛法慧眼。”
四大魔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自在天波旬四臂同时握拳，空气中响起爆鸣：“所以，你们拒绝？”
欲色天舔了舔嘴唇：“可惜了。本想给你们一个体面的选择。”
大梵天叹息：“无知者无畏。”
湿婆天六臂同时展开，每一只手中都凝聚出不同的能量，火焰、冰霜、雷霆、毒雾、黑暗、圣光。
“那就……打吧。”
林枫横剑于胸，对活佛低声道：“前辈，我拖住两个。您尽快找出破绽。”
活佛摇头：“不。老衲拖住三个。你去第九层。”
“什么？”
“他们越不想让你下去，越说明下面有他们害怕的东西。”活佛双手合十，佛光化作一朵巨大的金莲将两人笼罩，“快去！看看那具骷髅，那柄剑，那八个英灵……帝辛既然留下封印，就必然留下后手！”
自在天波旬怒吼：“拦住他！”
四大魔将同时扑来。
活佛口诵真言，金莲绽放，无数佛经文字飞出，化作锁链缠向四人。
“走！”
林枫一咬牙，空间之力发动，身形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第九层入口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
活佛独对四大准八阶魔将，金莲在四道恐怖攻击下剧烈震颤，却依然牢牢守住。
林枫转身，一步踏入向下的阶梯。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以及活佛平静的诵经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阶梯尽头，黑暗深处。
第九层，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