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跋涉在铁锈镇的巨影下显得愈发渺小。
那是一座城市——
如果还能称之为城市的话——
更像是一头冻僵在时光里的钢铁巨兽,匍匐在苍白的地平线上。
断裂的高速公路桥如同被折断的肋骨,以扭曲的角度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无数倾覆的汽车残骸散落在雪原上,像是巨兽死亡时抖落的鳞片,早已被冰雪半埋,只露出锈蚀的、棱角模糊的轮廓。
更加遥远处,残破的摩天大楼骨架林立,黑洞洞的窗口毫无生气,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并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冷漠。
风是这里唯一活跃的东西,它穿过钢筋水泥的丛林,发出忽高忽低的呜咽,时而像遥远的哭泣,时而像尖锐的哨音。
间或,会有一些模糊的、金属扭曲或冰层断裂的声响从城市深处传来,无法分辨来源,更添几分诡异。
空气冰冷刺骨,吸入肺里带着刀割般的痛感,混杂着铁锈、陈年粉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某种巨大生物腐败内脏的腥甜气味,萦绕不散。
马权停下脚步,空荡荡的右袖管在寒风中微微飘动。
他(马权)抬起独臂,用手背擦去眉睫上凝结的白霜,目光越过这片死亡的景观,锁定在城市深处那缕笔直升起的黑烟上。
那黑色的烟柱,在灰白的天幕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执着,像一根钉死在虚无中的黑色标枪,又像垂死者伸向天空求救的手指。
“它妈的,我们总算是…到了。”包皮这货正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脸上的冻疮因为激动而显得更红润了。
他(包皮)几乎是小跑着凑到马权身边,伸长脖子望着那缕烟,眼睛里并闪烁着贪婪的光,炯炯有神的说着:
“那地方有烟!
你们看见没,头儿你看见没有!
而有烟就肯定有着活着的生物!
说不定是个大据点,有吃有喝,还有暖和的屋子!”
李国华没有理会包皮的聒噪。
老谋士(李国华)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晶化的左眼传来一阵阵熟悉的、钻心的抽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李国华)用力眨了眨唯一能勉强视物的右眼,浑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扫视着城市的轮廓,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刻了几分。
“请保持安静,包皮。”马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瞬间压下了包皮的躁动。
他(马权)的视线没有离开黑烟,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并沉稳的说着:
“火舞,侦查一下外围。
老李,你怎么看?”
火舞无声地上前几步,机械足在雪地里留下清晰的圆形印痕。
她(火舞)抬起手臂,腕部一个经过改装的、带有单筒望远镜和复杂传感器的装置弹出,对准了城市方向。
火舞的呼吸平稳,眼神专注,仿佛与冰冷的机械融为一体。
“视觉扫描…外围丧尸活动痕迹稀疏,但无法判断建筑内部密度。
热源信号…干扰严重,城市残余辐射和复杂结构影响了判断。
那缕黑烟…热源特征明显,持续稳定,非自然火源。”
她(火舞)的声音如同电子合成音般平稳,汇报着冰冷的数据。
而就在这个时间段,包皮这货的背包侧袋里一个巴掌大的、屏幕布满划痕的探测器突然发出了断续的“滴滴”声。
他(包皮)手忙脚乱地掏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瞬间放出光来:
“有门儿!头儿!
老李!你们看!
显示生命信号!
虽然很脆弱,但有好几个信号!
在这城市里面!”
他(包皮)把屏幕凑过来,上面几个微弱的光点在代表高密度生物信号的红色背景中艰难地闪烁着。
李国华只是瞥了一眼那屏幕,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老谋士(李国华)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城市那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主入口方向,沉重有力的说道:
“生命信号?
也许是圈套发出的诱饵波段。来,你们看那里——”
众人的目光顺着李国华的指引投向主入口。
那是由两座垮塌大半的收费站和后方一座巨型钢结构拱门构成的通道。
此刻,通道被各种重物堵塞得严严实实——
扭曲的公交车骨架、破碎的混凝土块、缠绕着带刺铁丝的集装箱,层层叠叠,垒起一道数米高的壁垒。
“你们看出有什么问题了吗?”李国华的声音嘶哑而冰冷继续说着:
“这种堵塞路口的方式。
太过工整了。
公交车…车头车尾纵横交错,形成支撑;
混凝土块填充缝隙,结构稳定;
甚至…”李国华眯起眼,努力聚焦,嘟智的说着:
“那些集装箱的摆放角度,留下了清晰的射击孔和观察缝。
这绝不是末日降临时的慌乱所为。
这是精心设计的防御工事,或者…”李国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一个请君入瓮的死亡陷阱。”
一股寒意顺着众人的脊梁骨爬升,比周围的低温更加刺骨。
“陷阱?不能吧?”包皮梗着脖子,指着探测器屏幕:
“那这生命信号怎么说?
还有那黑烟,又怎么说!
谁家陷阱还专门生火冒烟给你看?”
“为什么不能?”李国华反问,语气锐利:
“对于一个足够聪明、或者足够饥饿的‘猎人’来说,一点点看似甜美的诱饵,吸引我们这样在冰原上耗尽了运气和补给的‘猎物’自投罗网,再划算不过。
别忘了我们一路看到的,‘北方怪光’,‘怪物潮’…这世界,能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是善茬。”
包皮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但看着李国华那笃定的、带着深深忧虑的眼神,以及马权沉默审视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焦躁地跺了跺脚,把探测器塞回包里。
“火舞,”马权再次开口,打破了僵持,沉稳的说道:
“你看看,是否可能还有其它的入口?”
火舞调整着传感器角度,镜头缓缓移动,扫描着漫长的城市边界线,说着:
“正门及两侧五百米内,像这样类似的工事有三处,结构雷同。
墙体完整度太高,攀爬风险极大,且极易暴露。”
她(火舞)的镜头最终停在距离主入口约一公里外的一处不起眼的、被积雪覆盖的斜坡下,说着;
“你们看那里…那个地方有一个破损点。
疑似旧时代的地下管网维护入口。
金属盖板缺失一半,洞口有冰挂,积雪覆盖程度高,未见明显人为加固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斜坡。
那只是一个黑黢黢的、毫不起眼的洞口,像大地的一道伤疤,被冰雪勉强遮掩着。
与宏伟却致命的正门相比,它显得如此寒酸而深不可测。
“地下管网?”包皮第一个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抵触,恐惧的说着:
“谁知道那下面通到哪儿?
有没有毒气?
塌方了怎么办?
里面黑布隆冬的,在有里面的玩意儿肯定更多!
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钻老鼠洞?”
“好好的路?”李国华冷冷道:
“那条‘好好的路’尽头,可能就是交叉的火力网,或者等你走到一半才落下的闸门。
地下管网虽然未知,但至少,布置陷阱的人很可能忽略了那里,或者认为不值得浪费精力。
未知,有时候比已知的恶意更安全。”
“我同意老李的观点。”火舞平静地补充:
“从潜入和隐蔽的角度来看,地下通道是更优选择。
我可以利用气流感知前方空洞和陷阱,我们风险可控。”
刘波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如同覆盖着骨甲的磐石。
此刻,刘波瓮声瓮气地吐出三个字:
“听头的。”
表明了现在刘波的立场。
他(刘波)的目光偶尔扫过城市深处,带着一种原始的警惕,以及对“食物”的潜在渴望。
压力再次回到了马权身上。
他(马权)站在冰原上,而前方是代表“便捷”与“潜在死亡”的宏伟正门,另一边是代表“未知”与“可能生机”的幽暗地穴。
风卷着雪沫,扑打在马权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马权)能看到包皮脸上毫不掩饰的渴望与对黑暗的恐惧,能感受到李国华话语里沉甸甸的、基于理智的警告,也能体会到火舞和刘波无声的支持。
此刻马权的目光再次掠过那缕黑烟。
黑烟依旧在那里,顽强地升腾,仿佛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希望。
他(马权)又看向那如同巨兽利齿般森然的锈蚀正门,那过于工整的堵塞方式,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嘲弄和冰冷的杀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权衡着生与死的砝码。
终于,马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直灌入肺底,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马权转过身,不再看那正门一眼,目光坚定地投向那个斜坡下的黑暗入口。
“我们所有人放弃正门进入。”马权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风雪中清晰地传开,接着说道:
“包皮,收起你的侥幸。
在没有弄清楚那股黑烟到底是什么之前,任何‘便捷’都可能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包皮脸上闪过明显的不服,但接触到马权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悻悻地低下了头,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马权继续下令,语速平稳而有力:
“火舞,前导侦查,注意感知环境,有任何异常立刻示警。
老李,刘波,居中策应,保持警惕。
包皮,你断后,管好你的探测器,注意身后动静。”
他(马权)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队员,所有人的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疲惫,但也都有着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
“检查装备,保持静默状态。”马权最后命令道,同时将自己那把跟随许久、此刻因缺少一只手臂而显得有些碍事的突击步枪往肩后紧了紧,用独臂抽出了腰侧更加灵便的军刀,“我们走下面。”
没有更多的犹豫,马权第一个迈开脚步,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斜坡。
随着距离拉近,那洞口的细节愈发清晰——
断裂的钢筋如同扭曲的血管从混凝土边缘伸出,黑黢黢的洞口里吹出带着浓重霉味和潮湿气息的冷风,仿佛巨兽沉睡的鼻息。
他(马权)在洞口前停下,最后回望了一眼冰原,以及那缕依旧在远方摇曳的黑烟。
然后,马权毅然矮下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
小队众人如同一条被冰雪浸透的绳索,沉默而有序地跟随着。
火舞第二个进入,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李国华在刘波的轻微搀扶下,也弯着腰钻了进去。
包皮落在最后,他站在洞口,探头往里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脸上闪过一丝畏惧,最终还是一咬牙,骂了句脏话(骂逼的,拼了)…紧接着他也跟了进去。
冰原上的风声被迅速隔绝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滴水的回响,以及小队众人自己的脚步声在逼仄空间里的放大效应。
铁锈镇的钢铁躯壳之上,只剩下那缕孤零零的黑烟,依旧在无声地燃烧,仿佛一个巨大的问号。
正悬挂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空。
而这支在末日挣扎的小队众人,已经潜入了这个城市的血管深处,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转动,指向无法预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