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小半年，碧华闲不住了。手腕刚好利索，就满大街转悠找工作。最后在镇上新开的“康安大药房”落了脚——当售货员，一个月一千八，管午饭。
药店老板姓牛，人如其姓，脾气犟得像头老水牛。老板娘姓马，温温柔柔，说话慢声细语。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店居然也开得下去。
碧华上班第一天，就露了一手绝活。
那天来了个中年男人，说后背疼得睡不着。牛老板照着说明书推荐膏药，碧华在旁边听了会儿，轻声问：“大哥，您这疼，是不是晚上重，早上轻？遇冷加重？”
男人一愣：“你咋知道？”
碧华笑了笑：“我二伯是军人老中医，我跟他学过点皮毛。您这像是寒湿淤堵，光贴膏药治标不治本。要不……我给您拔个罐试试？”
牛老板眼睛一瞪：“碧华！你是售货员，不是大夫！”
“免费试一次，不行您再骂我。”碧华脾气好，但主意正。
她让男人趴到休息区的长沙发上，从自己带的布包里掏出一套玻璃火罐——那是她姥爷留下的老物件，擦得锃亮。消毒、点火、扣罐，手法熟练得像老厨子颠勺。
十分钟后起罐，男人后背紫黑一片，吓得牛老板差点打120。可男人活动活动肩膀，惊喜道：“哎？松快多了！”
碧华边擦罐子边说：“湿寒拔出来了，但还得配合点中药调理。我给您写个方子，您去中医堂抓，比成药便宜。”
那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牛老板盯着碧华，眼神复杂：“你还会这个？”
“会一点。”碧华谦虚。
“一点？”牛老板哼了一声，“我看你比对面中医馆坐堂的老头子还像样。”
碧华会拔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先是老街坊来试试，后来连隔壁镇的人都慕名而来。药店角落里那张长沙发，成了“碧华诊疗专座”，每天排着队。
牛老板一开始不高兴——这是药店，不是诊所！可后来发现，来找碧华拔罐的人，拔完罐十有八九会顺手买点药：枸杞、红枣、黄芪，或者碧华推荐的外用药膏。营业额悄悄往上窜。
他摸着下巴算了一笔账：碧华底薪一千八，但她带来的额外收入，一个月少说两三千。这买卖划算！
于是牛老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默许碧华“行医”，还专门给她买了个新罐子，印着“康安大药房”的logo。逢人就说：“我们店的特色服务，中医拔罐，专业！”
碧华哭笑不得。但她有自己的原则：拔罐免费，开方也免费，绝不靠这个赚钱。有人非要给钱，她就指指货架：“您要实在过意不去，买包菊花茶吧，清火的。”
这天下午，村里老张家媳妇来了，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无力。碧华一看就知道，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劳累。
“碧华姐，我最近老是头晕，没力气……”
碧华给她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心里有数了。“你这是气血两虚，得补。但别乱吃补药，虚不受补。我先给你开个最平和的方子，吃半个月看看。”
她在处方笺上写：党参15克，黄芪20克，当归10克，红枣5颗。都是最普通、最便宜的药。
“去抓药吧，三副也就二十来块钱。”
老张媳妇捏着衣角，小声说：“碧华姐，能、能不能再便宜点？我家最近实在……”
碧华心一软。她知道老张家的情况，男人在外打工摔伤了腿，家里就靠这女人撑着。她想了想，转身从货架最底层拿出个小纸包。
“这是我之前给自己配的，也是补气血的，药材差不太多，你先拿去吃。”她压低声音，“别声张，就当我送你的。”
正说着，牛老板从库房出来了。他一眼看见碧华手里的纸包，又看见老张媳妇感激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
“碧华！”牛老板嗓门炸雷似的响起来，“你拿店里的药送人？！”
药店瞬间安静。几个顾客齐刷刷看过来。
碧华脸一白，赶紧解释：“老板，这不是店里的，是我自己……”
“自己什么自己！”牛老板冲过来，一把抢过纸包，抖开来闻了闻，“党参！黄芪！当归！这味儿我闭着眼都认得！这不是店里的货是什么？！”
“这是我之前用员工价买的，我……”
“员工价？员工价就能随便送人？！”牛老板唾沫星子乱飞，“碧华！我开的是药店，不是慈善堂！你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我这店还开不开了？！”
老张媳妇吓坏了，赶紧说：“牛老板，我不白要，我给钱，我给钱……”
“给钱？这包药成本就得十几块！你给得起吗？！”
这时，店里一个常来买药的李大爷看不下去了，拐杖一杵地：“牛老板！你吼什么吼！人家碧华是看你店里没生意，好心帮你拉拢客人！你不识好歹！”
“我拉拢客人用她操心？！”牛老板更来气了，“她一个打工的，吃我的饭砸我的锅！今天敢送药，明天就敢偷钱！”
这话太重了。碧华眼圈瞬间红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老张媳妇也急了：“牛老板！你说话要凭良心！碧华姐是看我家困难才帮我，她一片好心，到你这儿怎么就成偷了？！”
“就是！”另一个大妈帮腔，“碧华给我们拔罐从来不要钱，开方也不要钱。这么好的员工，你上哪找去？！”
“我不要钱是我乐意！”牛老板脸红脖子粗，“但她不能拿我的东西充好人！”
眼看要吵起来，老板娘马姐从后面匆匆跑出来，一把拉住牛老板：“你少说两句！回屋去！”
“我不回！我今天非得说清楚……”
“回屋！”马姐难得强硬，连推带搡把牛老板弄进里间。门“砰”地关上，还能听见牛老板在里面吼：“这店没法开了！一个个都反了！”
马姐出来，对碧华歉意地笑笑：“碧华，对不住，他就这驴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又对老张媳妇说：“药你拿着，算我的。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
一场风波勉强平息。但碧华知道，牛老板那口气，没那么容易消。
半个月后，更大的雷炸了。
药店搞周年庆，促销活动之一：消费积分兑换礼品。500分换洗衣液，1000分换电热水壶，3000分换电饭煲。
活动搞了三个月，有个刘大爷攒了2980分，眼看到月底积分要清零，他看中了那个3000分的电饭煲。
“牛老板，我差20分，你看，我在这店买了三年药了，能不能通融一下？”刘大爷七十多了，有高血压，说话慢悠悠的。
牛老板正在盘点，头也不抬：“差一分都不行。这是规定。”
“我就差20分，我下次买药补上不行吗？”
“不行。积分月底清零，你要么现在凑20分买东西，要么换1000分的壶。”
刘大爷有点急：“我就要电饭煲！我老伴就想要个新电饭煲！”
“那您就凑分。”牛老板油盐不进。
“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刘大爷声音高了，“我在你这儿买了三年降压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20分的事，你抬抬手不就过去了？”
“我抬手？”牛老板“啪”地放下账本，“我今天给您抬手，明天就得给所有人抬手！我这店还开不开了？！”
“你、你……”刘大爷脸开始涨红，手指着牛老板，直哆嗦。
碧华一看不好，赶紧从柜台后跑出来，扶住刘大爷：“大爷，您别急，坐下喝口水。”又转头对牛老板使眼色：“老板，少说两句。”
牛老板正在气头上，哪管这些：“我说错了吗？规矩就是规矩！都像他这样，我这活动还搞个屁！”
“你、你骂人！”刘大爷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踉跄一步。
碧华吓得魂飞魄散——高血压病人最怕激动。她一把将刘大爷按坐在椅子上，对牛老板吼：“你闭嘴！”
这一声吼，把所有人都镇住了。牛老板也愣住了——碧华从来温声细语，没这么凶过。
碧华顾不上他，麻利地从柜台底下拿出血压计，给刘大爷量血压。高压180，低压110。
快，硝酸甘油！”她对另一个售货员喊。又倒温水，帮刘大爷把药服下。
等刘大爷脸色稍微缓和，碧华深吸一口气，走到店门口，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街坊，对不住，今天是我们店处理不当。刘大爷的积分，我们给补上，电饭煲现在就给他。另外，”她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还没拆封的电子血压计，“这个，是我个人送给刘大爷的，赔礼道歉。”
刘大爷愣住了。外面的人也愣住了。
碧华走回来，对刘大爷温声说：“大爷，电饭煲您拿好。以后量血压，用这个，方便。今天的事，您别往心里去，身体要紧。”
刘大爷看看电饭煲，看看血压计，又看看碧华诚恳的脸，老泪纵横：“闺女……你、你是个好人……是那姓牛的混蛋！”
牛老板在里间门口看着，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被马姐死死拽住。
当天晚上打烊后，马姐拉着碧华说话。
“碧华，今天多亏你了。老刘要是真在咱店里出了事，咱这店也别开了。”马姐叹气，“老牛那脾气，唉……”
碧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马姐，老板这脾气，真得改改。开药店是与人方便，不是与人结仇。今天是对大爷，明天要是对个急症的病人也这样，会出大事的。”
马姐点头：“我知道，我说过他多少次了。可他那个倔劲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拉不回来也得拉。”碧华认真地说，“马姐，我不是咒你们，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闯祸。今天是我在，下次万一我不在呢？”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您得管管他。软的硬的，总得有个法子。不然，这店早晚毁在他这张嘴上。”
马姐看着碧华，突然笑了：“碧华，你比我有主意。行，我听你的，回去收拾他。”
怎么收拾的，碧华不知道。但第二天，牛老板破天荒地没来店里。马姐说他“感冒了，在家休息”。
第三天牛老板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但没再乱发脾气。有顾客问积分的事，他居然能心平气和地解释：“差一点？差一点……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碧华在柜台后听着，抿嘴笑了。
她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牛老板这“驴脾气”不可能全好。但至少，他学会了在爆发的边缘，踩一脚刹车。
这就够了。做人不也这样吗？知道自己毛病在哪，不一定能根治，但得学会控制，学会在快要伤人的时候，及时闭嘴。
窗外阳光正好，药店里飘着淡淡的药材香。碧华整理着货架，心里踏实又平静。
这份工作，虽然钱不多，虽然老板脾气臭，但她觉得，挺好。能帮人，能学东西，能看见自己的价值。这就够了。
至于牛老板？慢慢调教吧。中医讲究“调理”，治人如此，治脾气，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