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露像是被倚梅这诘问点醒了,又像是被更深地推入了迷茫的泥沼。
她微微一愣,目光飘离了倚梅焦灼的脸庞,移向窗外那片没有月色的夜幕。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嗞嗞声。
过了许久,江绮露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带着一丝苦涩:
“终归……是我欠他们的。”
江绮露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仿佛在对着虚空诉说。
她何尝想留下?
这上京城,君心如渊,伴驾如虎。
明日的单独觐见,谁知会是什么情景呢?
然而……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
为了哥哥……
为了江家……
甚至为了她自己,她根本……没有选择。
她没有看倚梅,只轻轻地吩咐:
“倚梅,去准备吧。明日……我要随哥哥入宫觐见皇上。”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就不必跟去了。”
倚梅猛地抬起头,眼中盛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恐慌:“姑娘!这……”
江绮露抬起一只手,动作疲惫却异常坚决地打断了倚梅未尽的话语。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的黑暗,声音平静无波,反而透出一种近乎认命的虚无感:
“龙潭虎穴之地,规矩大过天。个中凶险,你我岂会不知?”
“明日……那位九五至尊究竟要谈些什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罢了……多想无益。”
“走一步,算一步吧。”
倚梅嘴唇颤抖着,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姑娘幽深的眼神,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太了解自家姑娘了,一旦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那份固执,有时让她心疼到窒息。
最终,所有的担忧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是……奴婢明白了。”
她屈膝,深深一福,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门扉关闭的轻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也彻底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声响。
书房里,只剩下江绮露一人。
她并未立刻起身,也未继续翻阅那卷密报。
良久,她缓缓抬头,最终定格在对面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墨竹残图。
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透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凄清与孤寂。
这幅画,像是她此刻心境的全部映射。
她对着这幅画,凝视了许久许久。
最终,唇间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翌日,天光初破晓。
巍峨宫阙在晨霭中渐渐显露轮廓。
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跳跃着晨光,宫墙内一草一木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淡而威严的金色薄纱。
江绮露跟随兄长来到宫门外。
她身着一袭极为素净的月白色云锦长裙,料子上乘却不张扬,只在裙摆与袖口处以银线精绣了疏落的梅花暗纹,随着步履移动偶尔折射出内敛的光泽。
一头乌黑秀发更是挽得极为简约,仅用一根质地温润的羊脂白玉簪松松固定,发髻之外未添任何钗环珠翠。
素面无妆,周身只余清冷之气。
终于行至巍峨的宫门前,朱漆高门半启。
江绮风脚步顿住,转过身,压低声音对江绮露道:
“前朝重地,你不便同往。便跟着这位小顺子公公去吧,他会引你前往暖阁稍候,待我下朝再去觐见。”
他抬手,指向早已垂首恭候在侧的一名年轻太监。
那太监身着灰蓝色内侍常服,面容清秀却无甚表情,低眉顺眼。
二人目光短暂交汇,江绮风眼中是未尽的叮咛与担忧。
他对着妹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小顺子时则多了几分托付的分量,沉声道:
“有劳公公妥善引领舍妹。”
小顺子躬身应喏,姿态驯顺至极。
交代完毕,江绮风不再多言,整了整朝服,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那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深宫走去。
江绮露的目光落在身前这位名叫小顺子的年轻宦官身上。
她心中疑虑暗生,却未形于色,只微微颔首,便随其迈入了那戒备森严的朱红高门。
穿行在深宫长巷之中,青砖铺就的御道被晨光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格子,脚步声在夹道高墙间回荡,更显寂寥空旷。
沉寂的空气令人呼吸微窒,江绮露轻启朱唇,终是试探着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静默:
“小顺子公公。”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陛下……此番私下召见民女,可是有何旨意垂询?”
那小顺子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脚步未停,头却更低了几分,声音平板得毫无起伏:
“回姑娘的话,奴才只在御书房外当值洒扫,仅此而已。天子圣心渊深,御前机要,实非奴才这等微末之人所能窥探分毫。”
江绮露心下了然,这是宫中最基本的求生之道。
她便不再言语,只沉默地跟随他。
不知走了多久,小顺子终于在一处更为宽阔肃穆的殿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楣之上,“御书房”三个遒劲大字赫然在目。
小顺子回身,对着江绮露深深一躬:“姑娘,御书房已到。陛下吩咐,让您自行进去等候便是。”
说完,不再多看一眼,迅速退至角落阴影之中,仿佛融入了宫殿的沉寂。
江绮露抬眼望着那深邃的门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
便独自一人,拾阶而上,步入了这座帝国心脏深处最核心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