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戴克留下的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像一块丑陋的疮疤。上面用朱砂标记的,不仅是炮台和兵力,还有更刺眼的东西——大清水师巡逻的间隙、商船往来的习惯、甚至各港口潮汐的规律。
“我们在他眼里,简直是光着身子洗澡。”阿依莎气得一脚踹在桌腿上。
甄嬛没说话,手指点着地图角落几个西洋文字母拼写的地名:“巴达维亚……这是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总部。”她抬头看施宣慰使,“朝廷在南海,可有常驻水师?”
老施苦笑:“娘娘明鉴,咱们的水师……主要防备倭寇,都在东海。南海这边,就靠各地巡海船,拢共不到三十条,还都是老式福船。”
正说着,桑坤王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师母!不好了!荷兰人的大夹板船到了!五条!就在伶仃洋外面!”
众人冲上了望塔。只见海平线上,五艘巨大的三桅帆船像浮动的城堡,白色的船帆几乎遮住了半边天。那船体比最大的福船还高出半截,侧舷一排排炮窗黑洞洞地张开着。
“这就是……夹板船?”阿依莎倒吸一口凉气。
随行的老船工声音发颤:“娘娘,这仗没法打。他们的船比我们快,炮比我们远,咱们的船靠都靠不上去!”
当夜,旧港气氛凝重。一些本地商人开始悄悄转移货物,连宣慰使衙门的属官都来试探,问要不要先避其锋芒。
“避?”甄嬛看着摇曳的烛火,“今日避了,明日他们就能把炮架在广州城下。”她猛地站起身,“发信号,召集所有能动的船,明日拂晓,出海!”
阿依莎急了:“姐姐!咱们这些船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谁说要去硬拼?”甄嬛眼中闪着光,“他们船坚炮利,我们就扬长避短。”
她铺开海图,手指划过一片密集的岛礁区:“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大船吃水深,进了这片暗礁区就是活靶子。我们的船小,反而灵活。”
她又对桑坤说:“王子,请你联络沿岸部落,把所有能出海的独木舟都集结起来,带上火油和烟罐。”
次日清晨,朝阳将海面染成血色。十五艘大小战船驶出旧港,义无反顾地迎向那五艘海上巨兽。
荷兰旗舰“海上权力号”的舰长范德萨举着望远镜,轻蔑地笑了:“东方人就凭这些玩具来挑战我们?”他放下望远镜,下令,“左舷齐射,送他们去见海神!”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炮弹呼啸着砸向大清船队。水柱冲天而起,一艘哨船被直接命中,瞬间解体。
“不要还击!按计划散开!”甄嬛所在的指挥船上,令旗挥舞。船队立刻化整为零,像一群灵巧的海燕,在弹雨中穿梭,且战且退。
范德萨发现对手一味后退,更加得意:“追上去!碾碎他们!”
庞大的夹板船开始转向追击。他们仗着射程优势,不断轰击。又一条福船被击中桅杆,速度慢了下来。
“就是现在!”甄嬛看准时机,“发信号!引他们进雷公礁!”
幸存的船只突然转向,钻进了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礁石区。荷兰船队毫不迟疑地追了进去。
“左满舵!避开那块暗礁!”经验丰富的老舵手声嘶力竭地喊着。福船轻巧地划过一道弧线。而追在最前面的“海上权力号”却猛地一震——船底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我们搁浅了!”了望台上的水手惊恐地大叫。
几乎同时,四面八方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和呐喊!上百条土着独木舟从礁石后面蜂拥而出,如同嗜血的蚊群,灵活地逼近巨大的荷兰战舰。船上的土着勇士将点燃的火油罐奋力抛向敌船。
更多的清军战船也掉头杀了回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在礁石间穿梭,抵近射击。虽然火炮威力不足,但距离够近,依然能给巨大的敌船造成伤害。
“海上权力号”陷入了绝境。它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礁石水道里转动不灵,侧舷火炮因为角度问题难以瞄准贴近的小船。火势开始在甲板上蔓延,水手们慌乱地救火,又被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和鸟铳子弹击中。
另外四艘荷兰船见旗舰遇险,试图上前救援,却同样被暗礁所困,队形大乱。
“瞄准他们的帆索和舵轮打!”甄嬛下令。擒贼先擒王,打瘫指挥系统更重要。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浓烟遮蔽了天空,海面上漂浮着碎木和尸体。“海上权力号”的主桅杆被烧断,倾倒在甲板上,火势彻底失控。范德萨在最后时刻放下小艇企图逃跑,被阿依莎带人截住,混战中,这个骄傲的荷兰舰长被一箭射穿咽喉,栽进大海。
剩余的四艘荷兰船见旗舰沉没,指挥官阵亡,终于胆寒,挂起白旗投降。
消息传回旧港,万民欢呼。桑坤王子激动地语无伦次:“赢了!我们赢了红毛鬼的大夹板船!”
甄嬛却站在满是创伤的船头,脸上没有太多喜悦。她看着士兵们打捞落水的荷兰水手,看着海面上漂浮的敌我双方的残骸。
“姐姐,我们打赢了,你怎么不高兴?”阿依莎不解。
“赢了一次而已。”甄嬛轻声说,目光投向无垠的远方,“他们这次只来了五条船。下次呢?十条?二十条?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们靠的是地利、是计谋、是拼命。我们的船,我们的炮,差的太远了。这样的胜利,能复制几次?”
海风带着硝烟和血腥气吹过,甄嬛的衣袂猎猎作响。她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南海,从今天起,将不再安宁。西洋的坚船利炮,已经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们的到来。
一场更大范围、更深层次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大清的国门,真的被敲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