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裂纹起初只是极其细微的一丝,像是劣质瓷器过火后的冰裂,但眨眼间就渗出了一种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那不是血。
凌天蹲在马扎上,凑近闻了闻。
一股铁锈味混合着发霉的旧棉被味直冲天灵盖——那是陈旧时光腐烂后的味道。
他从兜里摸出抽了半截的红塔山,手指一弹,烟头精准地落入那滩液体。
“呼——”
没有烟雾,只有火光骤变。
原本橘红的烟头瞬间腾起一簇青紫色的火苗,像是一条阴冷的蛇信子在舔舐空气。
凌天伸手探向火苗上方,没有一丝热度,反倒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阴火烧阳世,看来这帮管账的急眼了。”
他掏出那台屏幕碎裂的诺基亚,对着青紫火焰拍了张照,反手发进了一个名为“废品回收站(高价收旧彩电)”的三人群组,配文:【老锅炉漏气,谁收?】
三分钟的死寂后,群里那个万年潜水的头像——一只被冰封的哈士奇——亮了起来。
夏语冰:【别动。
那是“因果残渣”,烧的是未兑现的承诺。
如果你不想被几万个“下辈子一定”缠上,就离远点。】
凌天扯了扯嘴角,把手机揣回兜里。
承诺?
这玩意儿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没有这神龛前的一碗猪头肉值钱。
城市另一端的阴影里,苏沐雪正面临着一场逻辑崩塌。
那面古旧铜镜此刻正泛着不详的红光。
就在两分钟前,家族那条最高优先级的密令——“即刻交还铜镜,封锁所有关于‘命途管理局’的影像”——强行切入了她的通讯频段。
她没有回复,而是手指飞快地在便携终端上敲击,反向追踪指令的Ip源头。
结果跳出来的坐标让她瞳孔骤缩:那是在一片早已废弃的核试验场废墟之下,属于她祖父的私人保险柜。
而那个保险柜,早在三年前那场并未公开的末世核爆演习中,就已经化为了一滩铁水。
死人发出的指令?
苏沐雪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带有焦痕的U盘——那是上次一名“执法者”被凌天打晕后掉落的遗物。
她将U盘的数据线暴力插入铜镜底座的备用接口。
镜面如水银般剧烈抖动,原本映照出的苏沐雪那张冷艳的脸瞬间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光线昏暗的教室。
画面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课桌上写字,那是年幼的苏沐雪。
而教室的窗外,并没有阳光,悬挂在空中的,赫然是今夜这轮带着锯齿缺口的血月。
“原来剧本早就写好了……”苏沐雪指尖发白,死死扣住镜框。
清晨的菜市场是这座城市苏醒的第一声咳嗽。
洛璃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泥泞的过道里,周围是此起彼伏的砍价声和鸡鸭的惨叫。
作为前快穿任务者,她习惯了在高维数据流中穿梭,此刻这种混合着鱼腥味和烂菜叶味的真实感,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眩晕。
但她必须来。
就在刚才,她黑进了城市水务局的监控后台。
全城几百万个用水终端的数据汇成了一条河流,在这条河流中,她捕捉到了异常——有七栋老旧居民楼,在昨晚饭后的同一分钟内,水压出现了一次诡异的瞬时骤降。
这七个点在地图上连起来,正好填补了凌天昨晚布下的那个“烟火阵”所缺失的三个支点。
她给凌天打电话,被挂断。
接着收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短信:【买猪血,要刚杀的,别讲价。】
“姑娘,这一盆都是刚接的,热乎着呢!”摊主大叔把一个沉甸甸的红色塑料袋递过来。
洛璃刚要伸手,一只大手突然从背后伸出,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
“加份肠,肥一点的。今晚煮血旺,不肥不香。”
凌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还提着那口昨晚大显神威、此刻却沾满黑灰的大铁锅。
他没看洛璃惊魂未定的脸,而是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在那张贴满照片的水泥神龛边缘,小心翼翼地刮下了一小撮发黄的胶痕。
“你这是……”洛璃看不懂。
“胶水。”凌天把那些沾着灰尘的胶痕弹进尚有余温的锅里,“这些胶带贴过几百张全家福,粘过几千个笑脸。这玩意儿比什么符咒都好使,它是‘人味’的结石。”
他把刚买的热猪血哗啦一声倒进锅里,手中的大勺开始疯狂搅拌。
随着猪血与那些胶痕混合,原本平静的血面开始咕嘟冒泡。
一个个金色的数字序列在暗红色的血浆中浮浮沉沉,那并非通常的阿拉伯数字,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计数方式。
洛璃扫了一眼,脸色微变:“这序列……和苏沐雪之前截获的‘执法者’底层逻辑代码完全相反。”
“当然相反。”凌天冷笑一声,“他们算的是命,咱们算的是债。”
半小时后,十碗热气腾腾、散发着诡异香味的毛血旺被分装好。
菜贩老张擦着手上的油,一脸懵逼地看着凌天:“凌老板,真送啊?这十个人我认识,都是昨晚排队排到最后也没吭声的闷葫芦。”
“送。”凌天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插在碗里,“告诉他们,趁热吃。吃完把碗当场砸了,碎片埋在自家门口的一块砖下面。”
“这是干啥?”老张打了个哆嗦。
“防债主。”凌天拍了拍手上的灰,“吃了这碗血旺,阎王爷来要账也得先在门口崴个脚。”
入夜,八点整。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同时切断了全城的电闸。
十七个变电站的巨型变压器同时跳闸两秒,整个城市陷入了瞬间的绝对黑暗。
当电流再次接通,所有还亮着的屏幕——无论是商场巨大的LEd广告牌,还是路人手中的手机,亦或是出租车上的计价器,都在同一瞬间闪烁了一下。
一行惨白的宋体字,如同幽灵般浮现:
【你们偷走了死者的静默。】
字迹停留了只有0.5秒,快得让人以为是集体的视觉残留。
“夜色”酒吧里,凌天坐在吧台后,手里晃着最后半瓶二锅头。
面前那口大锅已经空了,只剩下锅底一点干涸的血渍。
他把瓶中酒倾倒而下,酒精接触到锅底那看似熄灭的余烬,“轰”的一声,青紫色的火焰再次窜起三尺高。
火光扭曲,在半空中隐约勾勒出一只倒悬的眼球轮廓。
那眼球死死盯着凌天,带着一种高维生物特有的冷漠与愤怒。
凌天没有躲避,反而凑上前,像吹生日蜡烛一样,轻轻一口气吹向那团火。
火焰应声而灭。
“原来你们怕的不是那碗饭。”凌天看着冒着青烟的锅底,自言自语道,“你们是怕有人愿意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留给别人。”
窗外,夜空中的那轮血月,边缘处崩开了一个清晰可见的锯齿状缺口,就像是被谁狠狠咬掉了一块饼干。
次日清晨,雾气还未散去,“夜色”酒吧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前,多了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
他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着,脚下的皮鞋一尘不染,与这条满是油污的街道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