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动手了。
那张渗着丝丝金乌血光的彩票被郑重地平铺在刚刚碾过霉瓜子的案板上,案板上还残留着一股宿命腐朽的气味。
凌天没有用任何法力去清洁,就让这股味道与彩票上那股不屈的执念气息相互交融。
他左手虚虚一抓,从后厨角落一个蒙尘的玻璃瓶里,拈起一撮昨夜收集来的、带着些许酒气的灰色雾气。
这是街口那个总在深夜徘徊的男人最终也“未说出口的道歉”,充满了遗憾与胆怯的重量。
他又伸出右手,凌空一舀,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中,舀来了半勺晶莹剔透、闪烁着纯粹喜悦的光点——那是隔壁小夫妻俩“孩子第一次叫爸爸时的泪光”。
寻常修真者炼丹,讲究天材地宝,灵气充裕。
凌天却将这些凡人世界最微不足道、却又最真挚的情感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只遍布裂纹的破砂锅里。
锅底没有篆刻什么上古禁制,而是他花了两包烟,从夜市摆摊的王大爷那儿学来的“防城管巡逻最佳路线图”。
在他看来,这凝聚了凡人智慧与生活韧性的符文,比任何惊天动地的阵法都更接近“道”的本质。
没有燃气,没有灵火。
他只是将手掌轻轻贴在砂锅粗糙的表面,闭上了眼睛。
“【执念·我不该活】。”他轻声念道,案板上的彩票瞬间光芒黯淡,化作一道黑气沉入锅底。
那是他失忆三年来,日复一日被无力感与自我怀疑所侵蚀的印记。
“【情绪·我偏要活】。”他声音一提,那撮“未说出口的道歉”与那半勺“初为父母的泪光”,连同后厨里所有锅碗瓢盆上沾染的人间烟火气,尽数化为一道炽热的白焰,涌入砂锅之中。
两种截然相反的概念在锅内激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咚”!
砂锅盖猛地向上弹了一下,又重重落下。
一缕既非黑也非白的混沌雾气从锅盖缝隙中蒸腾而出,在半空中扭曲、盘旋,竟隐隐凝成一道残缺不全的书页虚影。
虚影之上,两个龙飞凤舞、霸道绝伦的古篆字迹正在缓缓成型,仿佛是从命运长河的河床最深处,被强行打捞上来的顽石——
逆鳞。
与此同时,太平洋某处,一座伪装成钻井平台的境外秘密基地。
苏沐雪被关押在一间由特殊合金打造的牢房里,墙壁能吸收并中和一切形式的能量波动。
她手腕和脚踝上的禁制环比之前在第七区的更加精密,让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牢房外,新任的看守头目,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发出一声狞笑,对身边的下属说道:“总部这次下了死命令,严防死守。我就不信,在这种地方,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这次,没人能救你。”
然而,当晚,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基地内所有负责看守苏沐雪的守卫,无论是在监控室、巡逻岗,还是在宿舍里轮休的,都在同一时间陷入了同一个噩梦。
梦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生死搏杀。
他们只是跪在一摊热气腾腾的锅巴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耳边,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源的声音在温和地诉说:
“你妈临终前没有怪你,她只是遗憾没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她说,你偷偷给她买的那双棉鞋,是她这辈子穿过最暖和的。”
“你那次任务失败,不是你的错,是情报有误。你的队长到死都在念叨,让你别背着这个包袱。”
“你女儿的病会好的,别放弃……”
梦境太过真实,情感冲击强烈到无法承受。
三名意志相对薄弱的守卫在梦中直接精神崩溃,醒来后蜷缩在角落,口中胡言乱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整个基地的安保系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现了短暂的瘫痪。
而合金牢房内,苏沐雪只是静静地抬起头,望着那小小的、仅供换气的通风口。
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焦黄的锅巴碎屑,不知被什么风吹了进来,正悠悠地飘落。
她伸出指尖,轻轻接住。
在那碎屑上,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缕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以及一丝……霸道到足以扭曲现实的共情之力。
原来,他早已将自己的意志,埋进了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的每一缕炊烟之中。
洛璃发现自己开始做梦了。
这对于一个曾经的顶级快穿任务者而言,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
她们的意识经过千锤百炼,如同精密的仪器,永远保持绝对的清醒与逻辑。
但她梦见了。
梦里没有惊心动魄的任务,没有需要攻略的目标。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一个喧闹的菜市场里,笨拙地帮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卖着一种叫“锅巴”的零食。
那个男人自然是凌天。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客聊天。
而排队的人群,竟然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延伸出三条街外。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
洛璃从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的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她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夜之间,她的眼角竟然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纹路。
那不是疲惫的痕迹,那是岁月流淌过的证明。
是衰老的印记,也是……自由的勋章。
她忽然笑了,笑得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回到床边,从昂贵的香奈儿手包里翻出那张伪造的身份卡和早已失效的任务终端,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掰断,然后拿起一支口红,在雪白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任务结束。我要留在这个故事里,当个配角也好。”
后厨里,凌天将那枚刚刚合成出的“逆鳞命格”一把抓起。
那不是实体,而是一团混沌的光,触手却带着龙鳞般的粗砺质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它按进了自己的胸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五脏六腑仿佛被亿万道雷霆同时劈中,又被投入熔岩中反复灼烧。
这不是修为的提升,这是凡人之躯强行撕裂与生俱来的命运契约所遭到的恐怖反噬。
“噗——”
他猛地吐出一口带着暗金色光泽的鲜血,身体晃了晃,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疼……就对了。”他低声喘息着,眼神却亮得惊人,“说明老子还没被那帮孙子给安排明白。”
他拖着仿佛散了架的身体,一步步挪到酒吧的柜台后,从酒柜里随意拿出几种基酒,凭感觉混合在一起,最后,他将自己刚刚吐出的那口血,用指尖抹了一滴,弹入酒中。
一杯色泽暗红,散发着烈酒醇香与淡淡血腥味的鸡尾酒,完成了。
他给它取名为,“不服汤”。
恰在此时,一个老主顾,也是附近有名的“癌友”,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进来。
他已经是肝癌晚期,来酒吧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
“凌天,老样子。”他有气无力地说。
“今天没老样子,尝尝新品。”凌天将那杯“不服汤”推了过去。
男人也没多想,端起来一口喝下。
酒液入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胃里升起,瞬间贯穿全身。
他只觉得原本迟钝麻木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生命力,连带着那颗早已死寂的心,也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二天,例行检查的医院里,主治医生拿着最新的ct片,手都在发抖。
报告显示,男人肝脏上那颗巨大的肿瘤,竟然……不可思议地缩小了三成。
这不是治愈。
这是命格与命格之间的共鸣,是“不服”的意志,引发了另一具躯体内,生命本身对“死亡”这一终极命运的一次短暂而决绝的逆转。
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开始悄无声息地荡开一圈圈涟漪。
越来越多走投无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人,开始在“夜色”酒吧外排起长队,只为求一碗能让他们“尝到希望”的食物。
凌晨三点,凌天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准备歇息。
就在他关上店门的一瞬间,窗外骤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月亮、星辰、城市的灯火,仿佛被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瞬间遮蔽。
周遭的一切声音——风声、虫鸣、远处的车流声——也随之消失,整座城市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寂静。
空气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古老钟鸣。
紧接着,一道冰冷、威严、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志,如同一根贯穿天地的神针,无视一切物理阻碍,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的眉心祖窍。
“尔擅改天命,罪当万劫不复。”
那意志在质问,在宣判。
凌天却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捏着半块白天剩下、早已凉透的锅巴,对着那片虚无的黑暗,扯了扯嘴角。
“哦?那你下来啊。”
他咔嚓一声咬碎锅巴,含糊不清地说道:“正好,我这儿新出了限定款‘天罚风味锅巴’,第一位客人,免费。要不要……尝尝?”
话音未落,万里无云的高空之上,那片遮蔽了所有光芒的黑暗中心,一朵酝酿着足以毁灭整个城市的恐怖能量的紫黑色劫云,开始缓缓汇聚成型。
城市里所有敏感的动物都开始焦躁不安,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宛如雨后青草被烧焦的臭氧气息。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