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刚毕业没两年的年轻科员,正打着哈欠准备开始一天枯燥的整理工作。
当他的目光扫过档案馆门口时,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门口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台阶上,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红木托盘,托盘上,三十七份文件码放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走上前,疑惑地拿起最上面一份。
《西巷社区居民安全观察员资格认定书》。
纸张用的是市政公文统一的70克米白纸,手感厚实。
页脚的公章红得刺眼,刻的是一枚从未见过的五角星徽章,环绕着一行标准宋体字:西巷社区自治管理委员会。
“什么玩意儿?”年轻科员皱起了眉,这机构根本不在市、区、街道三级的任何一个编制名录里。
私刻公章?
胆子也太大了!
他下意识地想掏手机报警,可当他翻到证书背面时,动作却猛地僵住。
每一份证书背面,都用燕尾夹别着一张高清打印的监控截图,右下角还标注着独一无二的字母与数字编号。
截图内容五花八门,但主角惊人的一致——全是近期在西巷周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黑衣人。
有的在撬电箱,有的在安装窃听器,有的在墙角涂抹着意义不明的符号。
其中一张截图,赫然是前几天上了内部简报的“净世会”外围成员,他当时正在破坏一段关键的监控线路。
年轻科员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私刻公章了,这更像是一份……投名状。
一份用非法形式,递交上来的合法证据。
他犹豫了足足一分钟,最终没有拨打报警电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其中三份证据最确凿、截图最清晰的证书,快步走向了领导办公室。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一个小小科员的处理范围。
上午九点整,西巷那辆破旧的维修车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凌天没露面,九尾像个老派的账房先生,坐在新搭的简易棚下,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苏沐雪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悄无声息地混在队伍末尾,冷眼旁观。
她不是来领证的,她要亲眼看看,凌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审核官”是巷子里那群半大孩子,他们拿着小本子,一脸严肃地对照着昨晚连夜汇总的线索记录。
“老李叔!昨晚十一点零三分,举报东口有陌生车辆逗留,经核实为净世会勘探人员,属实!加五星!”
“阿花姨!凌晨两点,为我们巡逻队提供了热水和避雨点,记功一次!”
“张三,外号‘快手张’,昨天下午试图顺走游客钱包,被小林他们逮住。念在初犯且已归还,功过相抵,留待观察!”
积分达标的居民,才能从九尾手中接过那份证书。
苏沐雪看着队伍里那些平日里或麻木、或畏缩的面孔,在接过证书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
一个以捡废品为生的流浪汉,小心翼翼地将证书放进怀里最干净的口袋,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失落已久的勋章。
一个被儿女嫌弃的孤寡老人,用布满褶皱的手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名字,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苏沐雪心头猛地一震。
她忽然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资格证书,这分明是在为这群被遗忘在城市角落里的人,重建早已崩塌的尊严。
凌天给他们的,不是一份荣誉,而是一个被承认、被需要的身份。
中午十一点十五分,街道办副主任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洛璃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手工蛋挞,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王主任,我们社区自发烤了点心,给您尝尝鲜。”
王副主任看着她,脸色比锅底还黑。
今天一早,他就被上级领导叫去训了半个小时,全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西巷社区自治管理委员会”和它发的那些“证”。
“洛小姐,你们这是胡闹!”他拍着桌子,压低声音怒道,“你们有什么权力发放这种带有官方性质的证明文件?这是违法的!”
“王主任您消消气,”洛璃不慌不忙地将蛋挞放在桌上,然后优雅地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递了过去,“您看这个。”
那是一张“市政府内部工作群通知”的截图,时间显示为昨夜十一点,发言人头像是市社会治理创新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
内容言简意赅:“……关于基层自组织探索‘持证上岗’模式一事,原则上鼓励先行先试,具体规范待后续会议讨论……”
王副主任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当然知道这种截图九成是伪造的,可问题是,万一是真的呢?
这种涉及“创新试点”的内部风声,往往真假难辨。
他赌不起。
洛璃收回手机,笑容愈发甜美:“我们只是积极响应市里的号召,想着不能落在别的区后面。要不……王主任,我们联合起草一份关于‘西巷模式’的试点经验材料,向市里报功?”
王副主任的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下午两点三十六分,维修车顶的大喇叭里,突然传出零七毫无感情却极具穿透力的电子音。
“注意,净世会残余分子正在尝试冒领证件,启动‘鱼饵’预案。”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登记处一个正在填写资料的陌生男子。
他自称是新搬来的租户,但九尾的目光落在他填写资料的手上——那只手的虎口和指节处,有几片不易察觉的细微灼伤痕迹,像是近期频繁接触过高压用电设备。
九尾不动声色地对照了一下零七刚刚传来的内部资料,点了点头,批准通过。
那名男子领到证书后,可当他拿着证书,试图以“安全观察员”的身份靠近变电站大门时,整条街巷的路灯,突然有节奏地频闪了三次。
这是凌天设定的最高级别预警信号。
下一秒,从四面八方的杂货铺、小吃摊、居民楼里,涌出数十名拿着扫帚、擀面杖、啤酒瓶的居民,自发地围拢过来。
“是他!我认得他!”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大妈指着他怒吼,“上个礼拜,就是他在变电站墙角烧文件,我看得清清楚楚!”
人群的怒吼声中,那名男子脸色煞白,自知暴露,转身便想仓皇逃窜。
混乱中,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从他怀里掉落,瞬间被一只脚踩住。
傍晚六点五十八分,夜色酒吧。
凌天靠在吧台后,悠闲地用剪刀从今天的《云州晚报》社会版上剪下一角。
那是一则毫不起眼的豆腐块新闻:《关于进一步规范社区自治组织信息发布流程的通知》,落款单位是星城区政法委员会。
他将这片小小的报纸,用胶带仔细地贴在吧台后墙壁上新增的一块软木公告栏里。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低声道:“他们终于承认我们的存在了。”
零七柔和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根据语义分析,这也是一种限制。
他们承认了‘社区自治组织’这个概念,下一步就是要把我们纳入他们的管控框架。】
“没关系,”凌天笑了笑,烟雾从他唇边溢出,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要他们开始琢磨怎么管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成了规矩的一部分。”
他拉开吧台下的抽屉,将一枚刚刚用【废铜料】+【星光】合成的、闪烁着微光的铜质徽章放了进去。
窗外,暮色四合。
第一个拿到“守巷者之印”的少年小林,正带着几个更小的孩子,一脸骄傲地在巷子里巡逻。
他胸前那枚粗糙的徽章,在渐浓的夜色里,反射出一点点坚毅而温暖的光。
凌晨一点十二分,凌天靠在维修车冰凉的车顶上,指尖的烟火在深沉的夜色里明灭不定,像一颗孤独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