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驿丞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抬手挡!
“砰!哗啦!”陶碗重重砸在他的手臂上,碎裂开来!混杂着油脂和剧毒的水液瞬间泼溅了他满头满脸!
“啊!我的眼睛!”驿丞如同被投入滚油中,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眼睛!
剧毒液体接触皮肤带来的灼烧感,尤其是眼睛被毒液侵入的痛苦,让他瞬间丧失了所有理智,倒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哀嚎!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溃烂,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油脂恶臭和某种奇异苦杏仁味的气息!
这景象让所有人都骇然变色!几个年轻伙计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水!给我水!救我!” 驿丞声嘶力竭地哀嚎。
“宰了他!竟敢下毒害我们!”护卫们纷纷拔出弯刀,就要冲上去将这恶毒的驿丞乱刀分尸!
“住手!” 苏九娘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瞬间压住了众人的怒火。她站在马车旁,明艳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丹凤眼扫过地上垂死挣扎的驿丞,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留活口!驼爷,绑起来!问清楚!”
“是!” 驼爷眼中杀机凛然,亲自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冲上去。
他们用布条缠住手,强忍着恶心,粗暴地将还在翻滚哀嚎的驿丞死死按住,用浸过水的粗麻绳将其捆成了粽子,又用破布塞住了他嘴。
驿站那个伙计早已吓瘫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被护卫提溜起来,丢在墙角瑟瑟发抖。
危机解除,但凝重的气氛并未消散。所有人看向地上那滩污秽和蜷缩在角落的苏浅宁时,眼神都充满了后怕、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若不是她失手打翻碗,又无意弄脏了驼爷的水,此刻满地哀嚎打滚的,可能就是他们所有人!
“把驿站所有水井封了!食物检查!用我们自己的水!” 苏九娘迅速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目光转向苏浅宁,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仿佛能穿透人心。
苏浅宁依旧蜷缩在角落,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苏九娘知道,刚才那看似巧合的失手和无意,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算计!这个女子,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弱无助。
“你,跟我来。”苏九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苏浅宁起身,默默跟在苏九娘身后,走进了驿站唯一一间相对干净的土坯房。
房间内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土炕,桌上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苏九娘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贴身侍女侍立一旁,警惕地看着苏浅宁。
苏九娘挥了挥手,侍女无声地退到门外,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油灯昏黄的光线跳跃着,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苏九娘没有说话,静静地审视着苏浅宁。
苏浅宁垂手而立,她知道,真正的盘问开始了!
刚才在院中,她半真半假的说辞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显然无法满足苏九娘,她需要更确切的答案,或者说,需要评估她真正的价值与风险。
“官宦之女?构陷逃亡?”苏九娘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
“这荒凉的寒州边境驿站,驿丞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月俸不过几斗糙米。鬼见愁,价比黄金,非重金或特殊渠道不可得!他为何要下此血本,冒着灭族的风险,毒杀一支与他无冤无仇的商队?或者说……”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冰锥,刺向苏浅宁。
“他的目标,其实是你?”苏九娘果然一针见血!
苏浅宁沉默片刻,没有否认,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真实的悲凉:“九娘子明察!小女子确是被追捕之人。那幕后黑手,手眼通天,爪牙遍布,这小小驿丞,不过是他们驱使的一条狗罢了。”
“手眼通天?”苏九娘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能驱使边境驿丞当死士,这通天的手,恐怕不止在帝京吧?寒州,看来也未必干净。”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显然对寒州官场的浑浊也有所耳闻。
苏浅宁心中微动,苏九娘对寒州的了解,或许是她可以利用的信息,但她此刻不能透露更多,只能保持沉默。
苏九娘看着苏浅宁沉默而倔强的侧脸,话锋突然一转:“你识毒,懂药,更会硝土凝冰的奇技。这样的本事,绝非普通官家小姐能有,你的母亲是何方人士?”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浅宁头上那块沾着卤水和泥污、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素色的旧棉帕。
母亲?!苏浅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苏九娘为何突然问起她的母亲?难道她认识?还是说她看出了这块棉帕的来历?
巨大的疑团和一丝希望瞬间涌上心头!她强压住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家母姓姜,闺名婉容,江南人。” 她报出了母亲的名讳,目光紧紧盯着苏九娘,试图捕捉她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
“姜婉容…江南…” 苏九娘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但那双丹凤眼中,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她端起桌上一个粗糙的陶杯,里面是侍女刚送进来的商队自带的清水,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许久,苏九娘才放下陶杯,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而疏离。
“明日便到寒州城。”她站起身,背对着苏浅宁。
“无论你是谁,背负着什么!寒州,是龙潭,也是虎穴!是死地,也可能是生门!”她微微侧头,最后留下一句话:“那块帕子,收好!到了寒州,若无处可去,或遇生死之难,可去城西雪参堂,报我的名字。” 说完,她推门而出,没有再回头看苏浅宁一眼。
苏浅宁独自站在昏黄的油灯下,耳边回响着苏九娘最后的话语。雪参堂?这是一个承诺?还是一条退路?
苏九娘那转瞬即逝的眼神变化,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苏九娘暂时不会揭穿她,甚至给了她一个在寒州可能的庇护所,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驼爷亲自带人连夜审问了驿丞和那个吓傻的伙计。驿丞在剧毒的折磨下早已神志不清,只断断续续地吐出“银子…好多银子…上头…上头让干的…不留活口…”等几个词,便咽了气。
那个伙计更是吓得语无伦次,只说是驿丞昨夜突然得了大笔银子,让他今天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让商队所有人喝下那口井的水。
“上头”、“不留活口”这几个字,如同沉重的阴云,压在每个人心头。商队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护卫们加强了守夜,篝火燃烧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商队便匆匆离开了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驿站,将驿丞焦黑的尸体和那口被封死的毒井留在了荒凉的风中。
车队一路向北,荒原的景象渐渐变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萧瑟、荒凉、刺骨的气息。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一座巨大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寒州城!
城墙高大而斑驳,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和不知年岁的刀劈斧凿的伤疤。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黑洞洞的。
这就是流放之地!这就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是一生,需要挣扎求存的地方。
商队在城门外排起了长队,接受守城士兵的盘查。驼爷拿着通关文牒上前交涉,士兵们态度冷漠而粗暴,目光在商队货物和人员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
苏浅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低着头,将头巾裹得更紧,身体蜷缩在队尾骆驼的阴影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士兵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腕上被木枷磨出的深紫色勒痕,在袖口下隐隐作痛,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终于,轮到商队入城。
“后面那个!包着头巾的!干什么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士兵头目用长矛指向苏浅宁,厉声喝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驼爷连忙上前,陪着笑脸:“军爷,那是个路上捡的可怜丫头,遭了灾,家里人死光了,脑子有点…不太清楚,哑巴!跟着我们商队混口饭吃。”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士兵头目的手里。
士兵头目掂了掂银子,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苏浅宁。
苏浅宁配合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尘土、眼神呆滞茫然的脸,嘴里发出“啊…啊…” 的含糊声音,身体还配合地抖了抖,一副被吓傻的痴傻模样。
士兵头目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又脏又傻的难民没什么兴趣,嫌弃地挥了挥手:“滚进去吧!别在城里惹事!”
“谢军爷!谢军爷!” 驼爷连声道谢。
苏浅宁低着头,跟随着商队,一步步走进了冰冷的城门洞。两侧是高耸冰冷的石壁,上面凝结着不知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的黑色污垢。
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各种难以形容的臭味。苏浅宁终于走出城门洞的阴影,踏进寒州城内。
狭窄、肮脏、泥泞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和歪斜的窝棚。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荡,眼神空洞,乞儿蜷缩在墙角,伸出枯瘦的手。几个穿着破旧皮袄、眼神凶狠的汉子在街角打量着商队,目光在货物上逡巡。
远处传来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劣质酒馆里粗野的划拳声。
苏浅宁站在喧嚣而冰冷的街头,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或麻木、或好奇、或贪婪、或恶意的目光。
左手骨折处传来的隐痛,体内尚未痊愈的伤势,以及怀中那块染血的旧帕和神秘的皮质地图残片,都在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属于苏浅宁的寒州岁月,就在这片弥漫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土地上,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