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暗潮,裹挟着苏晚的意识沉入无尽深海,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无形枷锁狠狠拽回无边深渊。
市局法医中心那冷冽无影灯,还定格在她记忆深处 ,连环碎尸案颅骨拼图终完成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心脏剧痛炸裂,视野被猩红瞬间吞没。
此刻,另一种尖锐疼痛撕开混沌,后脑勺抵着坚硬、布满不规则凸起的石面,每次微小的挪动都换来似皮肉与砂砾的摩擦,疼得钻心。
腐败气味浓重得化不开,铁锈、排泄物与腐肉腥臭交织,熏得胃直抽搐。
苏晚猛地睁眼,花了半刻,眼前景象才逐渐聚焦。
头顶是拱形石顶,深色水渍顺石缝蜿蜒。几缕弱光从高处铁栅栏小窗挤入,在污浊空气里切割出光柱。
借着光,她看清身处之地,三面湿冷石墙,一面粗如儿臂的生铁栅栏,角落发黑霉烂稻草上,肥硕老鼠正啃噬木桶里糊状物。
墙壁暗褐污迹层层叠叠,边缘喷溅状痕迹,似在无声诉说绝望死亡。
这不是医院!不是法医中心休息室!
这...是...牢房?!
“嘶~”一声抽气从她喉间溢出。
苏晚试图撑身,手腕脚踝却被金属禁锢,扯得皮肉生疼,她低头,瞳孔骤缩。
身上是破旧粗麻囚衣,沾满污渍深色斑点,手腕纤细苍白,布满青紫瘀痕、细小伤口,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与细小深褐色渣滓。
这不是她的身体!
属于法医苏晚那双稳定、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的双手怎会如此孱弱!
庞大混乱的记忆洪流瞬间涌入脑海:她叫苏浅宁,定远侯府嫡长女。生母早逝,继母林氏慈和表象下藏着捧杀算计,庶妹苏玉柔,人前姐妹情深,人后步步算计。
她一直被林氏母女玩弄于股掌,直至三日前,继母林氏端来安神汤,她毫无防备喝下后不省人事,醒来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罪名通敌叛国!
妆匣暗格搜出密信和北狄狼头令牌,人证物证确凿!庶妹公堂指证,栽赃她私会北狄探子,亲爹为保家族欲将她舍弃!
圣旨已下,三日后,午时三刻,菜市口斩立决!
记忆的最后,是林氏隔着牢门缝隙投来淬毒的眼神,嘴角快意阴冷笑,吐出 “去、死、吧”!
“额啊——” 苏晚,不,此刻是灵魂被迫与这具身体彻底融合的苏浅宁,痛苦蜷缩,手指抠进地面。
原主冤屈、背叛、恐惧如冷潮水,几将她意识淹没撕碎。
通敌?叛国?斩立决?她苏晚上辈子与尸体为伴,如今睁眼竟成死囚,还是绝境死局。
狱卒粗鲁吆喝声及钥匙碰撞刺耳声由远及近传来。
“开饭了!开饭了!”壮汉狱卒拎着馊臭木桶骂骂咧咧地走到栅栏外,身后瘦子狱卒舀着糊状物挨个倒进陶碗。
“哟!大小姐!” 壮汉狱卒停步,目光扫过她清丽脸庞,嗤笑,“啧,这小脸真白嫩,可惜了,再标致,明儿也要见阎王了!”
“通敌叛国?真没想到啊,定远侯府养出你这败类!呸!” 浓痰吐在她脚边稻草。
“就是!” 瘦子狱卒附和,“呸!心肠比茅坑石头还臭!卖国贼!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苏浅宁身体微颤,但属于苏晚的灵魂却如被冷水浇熄烙铁,瞬间冷却坚硬。
她抬头,目光落在右手食指指甲缝里那几点深褐渣滓。这绝非泥垢,像药物残留!
记忆碎片涌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像解剖尸体般提取关键线索:林氏端着白瓷碗走近,碗中澄黄汤药,空气里微有一丝极淡的、被掩盖的干草燃烧焦糊味。汤药入口苦涩,舌尖有着一丝麻涩,转瞬被苦味掩。
“汤药有问题!!!”
指甲缝残渣正是当时沾染药粉!这发现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通全身,暂时压下了那灭顶的绝望。
她不是束手待毙的原主!她是苏晚!一个能在蛛丝马迹中为死者言、扞生者权的法医!
这指甲缝里的东西,就是撬动这死局的第一道缝隙!是破局关键!
狱卒倒完饭就离开了,她蜷起手指,护住那点渣滓。
通敌证据是密信、令牌?庶妹诬陷?亲爹切割?林氏毒笑?每一环都似精密齿轮,将她推向断头台。这点残渣太微小,孤证难翻案。
牢房陷入黑暗,空气寒冷刺骨。她裹紧囚衣,盯着那碗馊糊,强迫自己不被饥饿诱惑。
指甲缝残渣是最后依仗,她闭眼回想原主记忆里关于林氏的一切细节,林氏出身商贾,娘家经营药材......
药材!林氏有渠道接触特殊药物。
她努力在庞大法医毒理知识库中搜索。颜色深褐,干燥颗粒,入口麻涩...
乌头?不对,乌头碱中毒症状剧烈,原主只是昏迷。曼陀罗种子?颜色形态不太符合。等等!还有一种可能——钩吻!也就是断肠草!
其干燥根茎研磨成粉,便是深褐色颗粒状,气味微弱,入口有强烈的苦涩和麻涩感,大剂量可致命,小剂量则会导致深度昏迷、肌肉麻痹!而且,钩吻成分复杂,有些不易完全溶于水,容易在碗底或指甲缝里残留!
这是蓄意谋杀!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又生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
林氏要她背叛国污名而死,除掉眼中钉,博大义灭亲名声!她掐掌心,强抑愤怒。
她需要机会!一个能在公堂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这点证据并引导所有人怀疑林氏的机会!可她的机会在哪里?
明天,午时三刻,断头铡刀落下之前,是她最后也是唯一机会!
“吱呀——哐当”,牢房大门被粗暴推开,有脚步声传来。
黑衣人提刀而来,为首一人,身形挺拔,穿着不同于普通狱卒的玄色劲装,气息冰冷,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面无表情的侍卫。
“罪囚苏浅宁。” 冰冷的称呼不带任何情感,“奉刑部谕令,为防生变,提押至刑部大牢,严加看管,以待明日行刑。”
提押?刑部大牢?苏浅宁的心脏猛地一沉。这意味着,她最后这一夜,将离开这个相对自由的普通牢房,被关进守卫更加森严、几乎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刑部死囚牢!别说寻找机会,恐怕连指甲缝里这点脆弱的证据,都可能被清理掉!
“出来!” 一名侍卫厉声喝道,就在那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
“等等!” 苏浅宁猛地抬头,声音因为紧张和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她的目光没有看那侍卫,而是死死地盯住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仿佛要透过他冰冷的表象,看穿他背后所代表的某种可能存在的秩序。
“我指甲缝里有证据!证明安神汤被下毒!是钩吻!林氏要杀我灭口!” 她猛地抬头,高举右手,让那点深褐残渣在昏黄灯笼光下显形。
“我要见主审官!我要翻供!”
黑衣人眼眸微沉,如寒潭起涟漪。
牢房死寂,火把噼啪作响,苏浅宁孤注一掷,只盼这最后一线生机,能撕开命运的黑暗罗网。
次日。
“午时已到——”
那冰冷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宛如一把生了锈的钝刀,狠狠地划过苏浅宁的耳膜。
她跪在刑台正中央,台下人声鼎沸,无数双眼睛带着憎恶、兴奋或是麻木的情绪,紧紧盯着她,仿佛她不过是一头待宰的牲畜。
“通敌卖国,死有余辜!”
“听说就是她亲手把布防图送给北狄人的?蛇蝎心肠!”
“长得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
“砍头!快砍头!杀了这卖国贼!”
监斩官的高台设在刑场正北,居高临下。
今日的监斩官,他身着墨色蟒袍,金线绣制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修长的手指搭在案几上,指尖的玄铁扳指缓缓转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宛如神明审视着蝼蚁,没有丝毫怜悯与动摇,只有冰冷的审视。
“你们看,那是摄政王!”
“没想到今日是摄政王亲自监斩”
苏浅宁的心脏猛地一缩,摄政王!连当今圣上都对其恭敬的那个男人!
摄政王夜景洐!这是她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