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规划局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厚重的窗帘半掩着,窗外灰蒙的天光被切割成条状,斜斜地打在深褐色的会议桌上,映出几道冷峻的阴影。
赵子轩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合时发出的“咯咯”声,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金属摩擦般刺耳。
他缓缓收回投向老张的阴鸷目光,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灼人的寒意,让后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的水微微晃动,映出他不安的倒影。
撤回申请,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带着耻辱和剧痛。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
“很好,既然大家觉得需要重新评估,那就评估吧。”赵子轩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扯动,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指尖拂过衣襟上的金丝暗纹,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我希望,市里的专家们能给出一个……公正的结论。”
他特意在“公正”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尾音拖得极长,像钝刀割肉,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在场的老油条们谁都听得出来。
角落里,一位戴眼镜的科长低头翻着文件,纸页翻动的声音窸窣作响,却掩不住额角渗出的细汗。
另一人悄悄与邻座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中满是忌惮。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拉开门,在保镖的簇拥下大步离去。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如同战鼓渐远。
沉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将一室的尴尬和沉闷锁在了里面。
直到那辆黑色的宾利消失在街道尽头,赵子轩脸上伪装的平静才彻底崩塌。
车内皮革的冷香混着空调送出的干风,吹不散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
他一把扯掉领带,领带结发出“嘶啦”一声脆响,像某种东西断裂的预兆。
他面目狰狞地对着副驾驶上的心腹低吼:“查!给我查!那个叫林深的小子,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出来!他开的那个破古董店,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心腹低着头,手指微微发抖,指甲边缘泛白。
他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袖口露出一截洗得发旧的衬衫,声音战战兢兢:“是,赵总。”
“舆论?他以为靠几篇破文章就能扳倒我?”赵子轩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寒光,车窗外流光掠影,映在他瞳孔中,如同野兽的竖瞳,“他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去,联系‘黑豹’,让他找几个‘专业’的人,去福兴街的商户那里‘聊一聊’。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既然他们喜欢上新闻,我就给他们搞个大新闻!”
他要釜底抽薪,要让林深建立起来的联盟从内部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福兴街,“淮古斋”内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檀木柜台上,一盏老式铜灯泛着昏黄的光,映得墙上悬挂的字画轮廓柔和。
小王激动得满脸通红,手心出汗,手机屏幕被他攥得发烫,挥舞着大声道:“林哥,你真是神了!赵子轩那老狐狸真的撤回申请了!”屏幕上正是市规划局发布的最新公告,字体清晰,白底黑字,像一道胜利的判决。
苏晚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她递上一杯刚泡好的龙井,瓷杯温热,茶香袅袅升起,带着山间晨露的清冽气息:“林深,这次多亏了你的计策。那篇深度长文简直是绝杀,把福兴街的价值和赵子轩的贪婪对比得淋漓尽致。”
沈昭靠在藤编椅上,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林深,眼中异彩连连。
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却有着运筹帷幄的冷静和一击必杀的果决。
他不仅懂古玩,更懂人心。
“大家先别高兴得太早。”
林深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沸腾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笑声戛然而止,连茶杯放在桌上的轻响都变得清晰可闻。
他接过苏晚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润。
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夜风掠过屋檐。
“赵子轩撤回申请,只是迫于舆论压力的权宜之计,并非认输。”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们以为,像他那种人,会因为一时的挫败就善罢甘休吗?”
众人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窗外,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屋檐上,叽喳两声,又飞走了。
林深继续分析道:“舆论就像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热度过去,赵子轩有的是办法卷土重来。他背后的资本和关系网,才是他真正的武器,而我们,还没能伤到他的根本。”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说:“我们这次的胜利,好比是在一头猛虎的身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让它流了血,感到了疼痛,但同时也彻底激怒了它。接下来,它会用尽一切手段,进行疯狂的反扑。”
小王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林哥,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着他反扑?”
“当然不。”林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不仅不能等,还要主动出击,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把伤口撕得更大!”
他的话语充满了力量,让刚刚有些泄气的众人重新燃起了斗志。
沈昭一点就透,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没错。”林深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如同号角吹响。
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赵子轩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是持续的关注!是更高级别的介入!一篇本地晚报的头条让他焦头烂额,那如果……是省里,甚至是全国性的媒体呢?”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将事情捅到省里?这……这可能吗?
林深仿佛看穿了他们的疑虑,沉声道:“为什么不可能?福兴街不只是我们这座城市的记忆,它所代表的,是全国无数个正在消失的老街区共同的命运。我们这次要讲的,不仅仅是福兴街的故事,更是城市发展与历史文化传承之间矛盾的故事。这个话题,足以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
他看向苏晚:“晚晚,你整理的口述史材料非常宝贵,接下来要继续深化,挖掘更多感人的细节。”
又转向小王:“小王,法律分析文章要跟上,从《文物保护法》到《城乡规划法》,我们要从法理上彻底站稳脚跟,让赵子轩的项目从根上就变成违法建筑。”
最后,他看向沈昭:“昭哥,媒体这边,就要靠你了。我们需要联系更有影响力的平台,将我们的声音,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一番部署有条不紊,清晰明确,让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底。
他们看着林深,仿佛看到了一位决胜千里的将军,内心的不安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信心和战意。
然而,就在“淮古斋”内众人热血沸腾,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林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清脆,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来电显示是“刘叔”。
刘叔是福兴街的老木匠,手艺精湛,为人最是忠厚老实,也是这次联盟里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他常在自家铺子里哼着江南小调,刨花如雪片般从刨子下卷出,空气中总弥漫着松木与桐油的清香。
林深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喂,刘叔,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刘叔带着明显颤抖和恐惧的声音,压抑得像是怕被谁听到一样:“小……小淮……你,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刘叔,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林深的心一沉。
“刚才……刚才有两个人来我店里了。”刘叔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们不打人,也不骂人,就笑着问我……我孙子在哪所小学读书,说那里的教学质量好像不太好……还说,我儿子在城建局下属的单位上班,工作挺辛苦的,要多注意身体……”
电话里,刘叔几乎要哭出来:“小淮,我……我害怕啊!我一把老骨头无所谓,可我不能连累孩子啊!”
林深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钝痛。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温和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他预料到赵子轩会反扑,却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卑劣,如此迅速!
竟然直接用家人来威胁一个无辜的老人!
“刘叔,您别怕!”林深的声音瞬间变得沉稳如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您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要答应他们。相信我,这件事,我来处理。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其他的交给我。”
挂断电话,林深缓缓转过身。
“淮古斋”内原本热烈的气氛,在他冰冷的脸色下瞬间冻结。
苏晚手中的茶壶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桌面上,晕开成深褐色的斑点。
小王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沈昭坐直了身体,藤椅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怎么了,林深?”沈昭率先问道。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古色古香的街道,霓虹初上,人来人往,一片祥和。
远处传来小贩收摊的吆喝声,自行车铃铛叮叮当当,像往常一样平静。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黑暗的触手已经悄然伸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看来,我们的敌人已经等不及,要撕下最后一点伪装了。”
他转过头,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同伴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准备好,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