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声,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像利刃划破黑暗,在林深布满血丝的眼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冷光在斑驳的墙面上跳跃,如同他脑海中不断闪回的前世画面——火焰吞噬屋檐,推土机碾过门框,父亲最后的呼喊被淹没在轰鸣之中。
他一夜未眠。
重生归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安逸的睡眠上。
前世的惨剧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与尘埃的气息,那是淮古斋特有的味道,熟悉却令人心悸,仿佛每一缕气味都藏着一段即将被撕裂的记忆。
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城市尚未从沉睡中苏醒。
远处传来环卫车低沉的提示音,清冷地回荡在空旷街道上,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林深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迅速划过,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头传来沈昭清冷干练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林深?这么早。”
“帮我查个人。”林深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昨天晚上,淮古斋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车牌号是‘江A·K8866’,姓李,应该是某个部门的主任。我要他全部的背景资料,越快越好。”
“收到。”沈昭没有问为什么,这是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
作为江城电视台的王牌调查记者,她有着自己庞大的信息网络。
“另外,”林深补充道,“重点查他和一个叫赵子轩的人有没有交集。”
“赵子轩?盛达集团那个?”沈昭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凝重。
“对。”
“明白了,半小时后给你消息。”
挂断电话,林深站在窗前,看着沉寂的老街在晨曦中慢慢显露轮廓。
灰色的砖墙被初阳染上一层薄金,斑驳的木门缝隙间渗出潮湿的凉意,指尖轻触窗框,粗糙的纹理刺入皮肤,像在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
而现在,一只贪婪的黑手正悄无声息地伸向这里。
他必须赶在黑手动手之前,把它彻底斩断!
不到二十分钟,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昭发来的加密文件。
林深迅速点开。
文件内容简洁明了:李文远,男,四十八岁,现任江城市城建局拆迁办公室副主任。
附带的照片上,是一个面容精明、眼角带着法令纹的中年男人,正是昨晚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李主任”。
文件的最后几行,让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根据新闻系统内部记录,李文远在过去两年内,曾以“公务视察”、“项目研讨”等名义,与盛达集团副总裁赵子轩有过至少七次公开或半公开的接触。
果然是他!
拆迁办的副主任,亲自在深夜拜访赵子轩,这两条线索交织在一起,一张阴谋的大网已经清晰可见。
林深眼神一寒,删掉文件,没有片刻停留,抓起外套便冲下楼。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老街尽头的“晚晴裁缝铺”。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湿冷的空气贴在脸上,像一层无形的纱。
裁缝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铰链发出干涩的呻吟,惊醒了屋内熨斗下缓缓升腾的水汽。
正在熨烫布料的苏晚抬起头,看到是林深,眼中担忧的神色稍减,立刻从柜台下取出一份文件复印件。
“林深,你来了。这是我爸前两天收到的东西,他一直没敢签,藏在床底下,我偷偷复印了一份。”苏晚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到,指尖微微发抖,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深接过那份所谓的“拆迁补偿协议”。
纸张粗糙,边缘甚至有些毛刺刮过指腹,但最上方鲜红的公章却刺眼无比——“盛达集团”。
他快速扫过协议条款,越看,眼神越是冰冷。
上面的补偿金额,甚至不到福兴街正常市价的三分之一,这根本不是补偿,而是赤裸裸的抢劫!
“盛-达-集-团……”林深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传来纸张被攥紧的褶皱感。
赵子轩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已经开始用这种半蒙半骗的手段,试图从内部瓦解老街的商户联盟。
苏晚的父亲老张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这份协议恐怕会送到老街每一户人家的手中。
“苏晚,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尤其是对你父亲,稳住他,千万别让他签字。”林深将复印件小心折好,放进内袋,语气沉稳有力,“剩下的,交给我。”
苏晚看着林深坚毅的侧脸,心中的不安仿佛被一股力量抚平,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离开裁缝铺,林深没有回淮古斋,而是直接打车,前往一个常人绝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江城市监察局。
在庄严肃穆的办公大楼前,林深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很快,一个穿着便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深哥!”小唐看到林深,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职业的警惕所取代,他迅速将林深引到一旁的僻静角落。
小唐是林深父亲生前资助过的学生,如今在监察局工作,为人正直,知恩图报。
“长话短说,”林深开门见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昨夜在盛达集团仓库里拍摄的那些文件照片,“这是我弄到的一些东西,赵子轩的盛达集团,正在通过空壳公司秘密收购福兴街的商铺,这是其中五家的交易合同副本。他们想在拆迁消息公布前,拿到超过半数的产权,从而彻底掌握拆迁主导权。”
小唐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脸色越来越严肃。
作为监察系统的一员,他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的猫腻。
这种操作,是典型的违规行为,意图通过信息差来攫取暴利。
“深哥,这东西你是怎么……”他话问到一半,又自己咽了回去,郑重道:“我明白了,我会立刻顺着这几家空壳公司的线索往上查,只要证据确凿,我们就能介入。”
“好。”林深点了点头。
小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提醒道:“深哥,你得小心。赵子轩这个人,我听过一些风声,他在市里关系网很深,背后有人撑着。我们的调查需要时间,你自己的动作……一定要快!”
“我明白。”林深的眼神深邃如海。
背后有人?
他当然知道。
但这一世,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个人连同他的整张关系网,一同撕碎!
告别小唐,林深打车返回淮古斋。
车子驶入通往福兴街的旧城区路段,林深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脑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然而,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通过后视镜,瞥见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从他上车开始,这辆车已经跟了三个路口。
被盯上了!
狭窄巷道的阴影在眼前晃动,两侧高墙夹峙,像一条逐渐收紧的咽喉。
林深的心跳微微加快,掌心渗出细汗,但他面上不动声色。
他不动声色地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右转,走福兴街后面的小巷,那边近一点。”
司机应了一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拐进了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巷道。
黑色别克稍作犹豫,也立刻跟了进来。
巷子七拐八绕,就在一个急转弯处,林深沉声道:“停车!”
出租车一个急刹停下,林深甩下几张钞票,推门而出,身影瞬间消失在转角。
黑色别克里的司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猛地踩下刹车。
就在他探头探脑,寻找林深踪迹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驾驶座窗外。
“砰!”
林深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玻璃微微颤动,冷风裹着尘土扑面而来。
车内的司机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当他看清窗外那张冰冷的脸时,瞳孔瞬间放大,惊恐万状。
林“强!”林深的口中,迸出这个熟悉又憎恶的名字。
驾驶座上的人,正是赵子轩手下最得力的打手,阿强!
上一世,就是他带着一群人,用冰冷的钢筋和推土机,将淮古斋夷为平地!
阿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打方向盘,脚下油门轰鸣,企图用车身将林深撞开。
林深早有预料,身形一闪,敏捷地退到一旁。
轿车擦着他的衣角冲了过去,在狭窄的巷子里狼狈地加速逃离。
望着远去的车尾,林深站在原地,眼神阴沉得可怕。
阿强的出现,证实了他的猜想——赵子轩已经彻底盯上了自己,并且开始动用盘外招了。
他没有追,只是默默记下了车牌号,转身走回淮古斋。
回到熟悉的店铺,古朴的木香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他刚给自己倒上一杯凉茶,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沈昭发来的第二条短信。
点开信息,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最新消息:李文远今天上午九点,在市城建局办公楼的贵宾接待室,与市局副局长周建国密会了四十分钟。周建国,是赵子轩的亲叔叔。”
林深的脑袋仿佛被重锤击中,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李文远、赵子轩、盛达集团……以及,城建局副局长周建国!
原来如此!
赵子轩不过是推到前台的一枚棋子,一个负责冲锋陷阵、弄脏双手的白手套。
真正藏在幕后,利用职权编织这张利益大网的,是他的叔叔——周建国!
难怪赵子轩敢如此嚣张,难怪盛达集团能提前拿到内部消息。
有周建国这把保护伞在,他们自然有恃无恐。
林深缓缓走到窗边,目光穿过玻璃,望向宁静祥和的福兴老街。
阳光正好,照在青石板路上,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可他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眼中的寒意与决绝交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
他转身回到里屋,从书架最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一个边缘已经磨损的黑色笔记本。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显得朴实无华。
林深轻轻翻开,这本看似普通的笔记本,正是他重生归来最大的依仗——未来时间线备忘录。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了前世未来几年中所有足以改变命运的重大事件节点。
他的手指快速翻动书页,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话。
他没有停在关于股票、彩票的页面,也没有看那些商业风口的记录,而是径直翻到了备忘录的后半部分。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页上。
那一页的标题,用红色水笔写着,触目惊心——“2016年8月15日,福兴街强拆日”。
下面记录着当天的惨状,血与火的记忆几乎要透纸而出。
林深的目光扫过那些文字,最后,他的食指缓缓下移,重重地停留在了那一行行文字末尾处,一个被他用着重符号圈起来的名字上。
——李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