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文件像一块灼热的炭，紧贴着林深的胸膛。他快步穿过迷宫般的后巷，潮湿的风追逐着他的脚步，直到将那盏摇晃的坏路灯和“老陈记”的霉味彻底甩在身后。
他在另一个街区的暗角停下，确保无人跟踪后，才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再次确认了文件袋里的东西。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签名，在夜色中仿佛透着血光。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律师的号码，压低声音快速交代了几句，约定明天一早碰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走向家的方向。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林浅红着眼眶扑上来，递上热腾腾的包子——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下楼去买了回来。
“哥！”她上下打量他，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没事了。”林深拍拍她的头，将包子接过，文件的边角在内兜里硌着他，提醒他重任在肩，“证据拿到了。”
一夜无话，但暗流涌动。
第二天，林深与李律师在事务所仔细研究了所有文件，铁证如山。但如何让这证据发挥最大威力？陆文远树大根深，仅凭纸面证据，他仍有机会狡辩或施压。
“需要一个人，一个能从内部击破他的人。”李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一个让陆文远无法反驳的证人。”
林深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一处不起眼的签名确认人上——阿勇。那个总是跟在阿强身后，显得怯懦而犹豫的男人。阿强是悍将，但阿勇，或许是那把更关键的钥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风从墙缝钻入，带着湿漉漉的霉味和远处巷口飘来的陈年茶渣气息，轻轻拂过阿勇裸露的手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城郊一处废弃的仓库里，阿勇，那个在街头混迹、却始终活在哥哥阴影下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头困兽，焦躁地踱步。是林深约他来的，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能地感到不安。
他的面前，林深神情平静，指尖轻轻敲击着旁边生锈的铁桶，每一次“嗒”的轻响都像敲在阿勇的心上，节奏沉稳，却如鼓点般压迫着他的呼吸。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找你来，是想帮你，也是帮你的哥哥阿强。”林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冷铁贴着皮肤缓缓滑过，让人无法忽视。
阿勇猛地停住脚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深，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吞咽着滚烫的怒火：“帮我哥？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整个老街都知道他替陆文远干了脏活！”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压抑已久的怨恨与恐惧。
林深没有动怒，只是将从茶铺地窖取得的那个牛皮纸袋推了过去。
纸袋边缘泛着毛边，触手粗糙，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段被掩埋的真相。
阿勇迟疑地拿起，指尖传来纸张的微凉与重量。他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一张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墨迹略显模糊，但那一串长长的数字却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刺进他的瞳孔——整整五百万，从一个标注为“老街修缮专用”的账户，转入了另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户头。收款人，正是陆文远用亲信名字开的空壳公司。而关联的审批签名旁，有一个小小的副签——“阿勇（代阿强）”。
“这……这是什么？”阿勇的声音开始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面，仿佛想从那冰冷的数字中抠出一丝温度，身体却如坠冰窟。他从未签过这个名！
林深又拿出一支录音笔，黑色外壳泛着冷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他轻轻按下播放键。
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陆文远那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傲慢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那个阿强，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随便许诺点好处，就屁颠屁颠地替我去办事。等事成了，那笔钱我怎么可能分给他？让他背锅滚蛋，这老街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天下！他那种货色，也配跟我分钱？”
录音笔里的声音还在继续，阿勇的脸色却已经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他双手死死攥着那份流水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纸张边缘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像被捏碎的尊严。
他哥哥阿强，为了那所谓的“好处”，不惜赌上全部身家和名誉，到头来，在陆文远眼里，不过是一个用完即弃的垃圾，一个完美的替死鬼。
林深关掉录音，声音冷得像冰：“你哥被陆文远当枪使，这些钱，他一分没落着。陆文远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等事情败露，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到你哥身上，他自己则金蝉脱壳，干干净净。”
“畜生！！”阿勇一声怒吼，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杯中的残茶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冰凉刺骨。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那是被欺骗、被愚弄、被践踏到极致的愤怒。
他一直以为哥哥是搭上了大人物，却没想到是被人当成了垫脚石下的烂泥。
林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哥不用背这个黑锅，让陆文远身败名裂。但是，需要你站出来。”
阿勇沉默了，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背叛哥哥的“合伙人”，还是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推进深渊？
这道选择题，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许久，许久。
他终于抬起头，眼中的血丝更重，但那份犹豫和挣扎已经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愿意出面作证。”
老街保护协会年会当晚，张灯结彩，宾客云集。
会场设在老街最负盛名的“聚宝楼”中，水晶吊灯折射出金粉般的光晕，映在雕花梁柱与红木桌案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张面孔都代表着古玩界的一方势力。
空气中浮动着沉香、酒气与香水混杂的奢华气息，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周会长站在鎏金的话筒前，红光满面地做着开场致辞，场下掌声雷动，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陆文远坐在最前排的主桌，志得意满，享受着众人或敬畏或讨好的目光，仿佛他已经是这条街真正的主人。
他端起酒杯，唇边笑意温润，可杯中的红酒却在他手心微微晃动，一圈涟漪无声扩散。
就在周会长宣布晚宴正式开始的瞬间，会场的大门突然被推开，林深与李律师并肩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穿过人群，走上了主席台。
周会长一愣：“林深？李律师？你们这是……”
林深接过一个话筒，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脸色微变的陆文远身上。
“各位来宾，各位前辈，晚上好。”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抱歉打扰了大家的雅兴。但今天，我们不谈收藏，只谈真相！”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场瞬间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困惑，有不屑，更有浓浓的看戏心态。
陆文远脸色一沉，站起身厉声喝道：“林深！你什么意思？这是协会的年会，不是你哗众取宠的地方！给我滚下去！”
林深冷笑一声，根本不看他，而是对李律师点了点头。
李律师会意，将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连接到会场的音响系统上。
下一秒，陆文远那充满鄙夷和算计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那个阿强，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酒液凝滞；有人嘴角的笑意僵住，像被冻住的面具；连背景音乐也悄然停止，只剩下录音中那冰冷的算计在回荡。
无数道目光，像利剑一样齐刷刷地刺向陆文远。
陆文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
他慌乱地大喊：“伪造的！这是伪造的！林深，你敢陷害我！”
话音未落，会场侧门，阿勇在两名保安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走到台前，抢过话筒，指着陆文远，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陆文远！我哥那么信你，你却把他当傻子耍！那五百万，你是不是都吞了！”
紧接着，李律师的声音冷静而有力地响起：“各位，这是陆文远先生利用职务之便，将一笔本应用于老街修缮的匿名捐款，转移到自己亲信公司账户的流水复印件，金额与录音中提到的完全一致！”
证据链，完整了！录音、人证、物证，环环相扣，无可辩驳！
全场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他监守自盗！”
“太无耻了！还想嫁祸给别人！”
“这种人怎么配当副会长！”
陆文远彻底慌了，他指着阿勇，语无伦次地辩解：“你……你血口喷人！你和你哥是一伙的！阿强呢？让阿强出来对质！”
他话音刚落，一个愤怒到扭曲的身影从人群中猛地冲了出来，正是被这惊天变故彻底砸懵的阿强。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自己视若珍宝的靠山，原来是推自己下地狱的黑手！
“陆文远！你他妈把我当替死鬼！”阿强双目赤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扑上去就和陆文远撕打在一起。
拳头、怒骂、诅咒，将这场高端晚宴瞬间变成了混乱的角斗场。
保安迅速冲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拉开，分别控制住。
周会长脸色铁青，他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用威严的声音宣布：“鉴于陆文远严重违纪，涉嫌侵吞公款、恶意构陷会员，其行为已严重损害本协会声誉！我宣布，即日起，暂停其在协会内的一切职务，并全力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那是对正义的喝彩，也是对小人的唾弃。
掌声平息后，李律师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各位，此次事件得以真相大白，林深先生居功至伟。他用智慧和勇气，为我们协会清理了门户，保护了老街的声誉。我提议，在协会选出新的副会长之前，由林深先生暂代会长一职，主持协会日常工作，大家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正中所有人的下怀。
林深今晚的表现，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信服。
“同意！”
“我们支持林深！”
“林会长！”
呼声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一股洪流。
周会长顺水推舟，微笑着点头：“既然是众望所归，那么我宣布，由林深，正式担任我们老街保护协会的临时会长！”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林深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他看到台下，苏晚正望着他，眼中带着骄傲和欣喜，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
然而，林深的心却没有被这巨大的胜利冲昏头脑。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兴奋的脸，看到了那些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的真正的大佬。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祝贺，只有审视和算计。
林深心中暗道：“这，只是开始。”
他清楚，扳倒一个陆文远，靠的是舆论和证据。
但要真正守住这条百年老街，要面对那些潜藏在深水之下的资本巨鳄和权势之手，单凭这点手段，还远远不够。
今晚的胜利，不过是让他从棋盘外，走到了棋盘上，而真正的对手，才刚刚注意到他这颗新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