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照,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
府门前的石狮沉默地蹲踞,鳞片般的石纹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哪吒落地化形,不过七八岁孩童模样,身穿红肚兜,项套乾坤圈,臂缠混天绫。
他眼眸清亮,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天生的不羁。
方才与孙悟空一番“切磋”,虽处处受制,却激得他灵台愈发清明,体内原本如江河奔涌却略显外散的大罗法力。
在孙悟空点入的那缕神话灵光引导下,正悄然发生质变,向着更根源、更自我的形态坍缩凝聚。
妲己站在陈玄奘稍后位置,纤手微微攥着衣角。
李靖面色铁青。
他听着孙悟空对哪吒那看似戏谑实则蕴含玄奥的点评,看着哪吒在那猴妖点拨下气息蜕变,一股无名邪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心神深处不断回荡、放大。
“此子乃煞星转世,天生反骨!”
“今日得此妖猴助力,他日必闯下滔天大祸,累及父母,祸连陈塘!”
“逆子!逆子!”
仿佛是内心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此刻在哪吒气息蜕变、孙悟空“插手”的刺激下,被彻底引动、扭曲。
“必须在他酿成大错之前……镇压!”
李靖眼中红光浮现,那点因哪吒顾及殷夫人而暂缓降生所产生的一丝温情,此刻被那不知何处而来的“预言”与“责任”彻底淹没。
就在哪吒闭目体悟体内新生神话法力,孙悟空收棒嬉笑,陈玄奘颔首微笑,殷夫人面露欣慰,所有人都以为风波已平之时。
“逆子!安敢勾结妖邪,还不伏法!”
李靖骤然暴喝,声如雷霆!
他猛地将手中七宝玲珑塔望空一抛!
那金塔迎风便长,瞬间化作百丈高下,三十三层塔身绽放出万丈金光,梵文符箓如同活过来般游走飞舞!
一股庞大无比的吸力自塔底产生,如同无形巨手,瞬间锁定了刚刚睁开双眼、还带着几分茫然与新生喜悦的哪吒!
“夫君!不可!”
殷夫人花容失色,惊呼出声,想要扑上前,却被那金塔散发的威压逼得连连后退。
“李总兵!这是何意?!”
陈玄奘眉头紧蹙,上前一步,九环锡杖顿地,发出清越鸣响,一道柔和佛光试图阻隔那吸力。
孙悟空反应极快,金箍棒已然在手,眼中金芒爆射,便要一棍砸向那金塔!
然而,李靖状若疯魔,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全力催动宝塔。那塔底金光更盛,吸力骤增十倍!
哪吒只觉周身一紧,那股新生、尚未完全掌控的神话法力竟被那金光中蕴含的奇特法则压制,运转滞涩!
他却不知,这尊三十三天黄金舍利子七宝玲珑塔虽然天地生成的先天灵宝,内蕴完整大道。
却是燃灯道人以佛门金身舍利为基,融合玄门禁制,专为克制、管教哪吒那桀骜不驯的灵珠子本源而炼制的后天至宝。
塔身共三十三层,象征三十三重天界,每一层皆铭刻佛门梵文与道家符箓,金光流转间,隐有禅唱与道音相和,散发出专司镇压、禁锢的法则波动。
“嗖——!”
金光收敛,哪吒的身影已被强行摄入塔中!
百丈金塔轰然落地,震得整个陈塘关地动山摇,塔身金光流转,将内部彻底封死。
“哪吒——!”殷夫人泣血悲呼,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伸向金塔。
“李靖!快放那娃娃出来!否则休怪俺老孙拆了你这破塔!”
孙悟空怒发冲冠,金箍棒直指李靖,杀气腾腾。
陈玄奘面沉如水,再次上前,声音带着佛门狮子吼的振聩之力。
“李总兵!稚子何辜?纵有管教之心,何至于动用如此酷烈手段?”
“此塔煞气过重,非教化之道,速速收起,莫要铸成大错!”
李靖对孙悟空的威胁、陈玄奘的劝诫、殷夫人的哭求恍若未闻。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金塔,双手结印,不断将法力注入其中,口中喃喃。
“镇压……必须镇压……逆子……不能为祸……”
塔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哪吒身处一片金色的混沌空间,上下四方皆是流转的梵文符箓,形成坚固无比的壁垒。
炙热的金色火焰自虚空生出,并非凡火,而是融合了佛门炼魔真火与道家三昧之火的“惩戒真炎”,无情地灼烧着他的身体与神魂!
更有无数金色的锁链自虚无中伸出,缠绕他的四肢百骸,锁链上符文闪烁,不断压制、消磨他体内那新生的神话法力。
“啊——!”
哪吒发出痛苦的怒吼,奋力挣扎。
混天绫与乾坤圈在他周身盘旋护体,却被那无处不在的禁锢法则隔离,灵光越来越暗。
他催动刚刚转化的神话法力,一拳拳轰向四周壁垒,却只在金光上荡开层层涟漪。
这塔,仿佛就是他天生的囚笼!
“为什么?!”
哪吒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与不甘。
‘我未曾为恶,甚至顾及娘亲……为何要如此对我?!’
那真火的灼烧,锁链的禁锢,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是对意志的摧残。
塔外,陈玄奘的劝诫声、殷夫人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孙悟空似乎暂时按捺住了怒火,但那股焦躁的气息依旧弥漫。
苏妲己看着那威严冷酷的李靖,看着那绝望哭泣的殷夫人,看着那镇压亲生骨肉的冰冷金塔,娇躯微微颤抖。
她脑海中闪过父亲苏护面对阐教金仙时的无奈与愤怒,闪过自己决定前往朝歌时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
“强权……便可如此肆意镇压么?”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塔内,哪吒的意识在真火煅烧下逐渐模糊,但那不甘的意志却在绝境中愈发凝聚。
“不!我命由我!”
他想起了孙悟空传授神话法时的那句话——
“自身即根源,我意即天意!”
他不再盲目冲击壁垒,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不顾真火焚身、锁链加身,全力运转那初生的神话法力!
那法力源于自身意志,超越寻常法则,此刻在极致压迫下,仿佛一颗被巨石压住的种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给我……开!”、
哪吒仰天长啸,周身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神光!
那光芒并非金色,而是混沌之色,蕴含着开辟、创造、超越一切既定规则的磅礴意志!
混天绫与乾坤圈在这光芒滋养下,灵性瞬间复苏,与他心意彻底贯通,化作红金两道光龙,缠绕着他,狠狠撞向塔壁!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专门克制他的七宝玲珑塔,塔身之上,竟被那混沌色的神话法力硬生生炸开一道裂缝!
裂缝迅速蔓延,整个金塔剧烈摇晃,金光乱颤,梵文符箓寸寸崩碎!
“噗!”
李靖如遭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托塔的手臂无力垂下,眼神变得涣散空洞,仿佛某种支撑他的信念随之崩塌。
金光炸裂,塔顶轰然掀飞!
一道包裹在混沌神光中的小小身影冲天而起,正是哪吒!
他浑身衣衫破碎,却目光如电,燃烧着滔天怒火与杀意,混天绫与乾坤圈环绕周身,发出欢快而愤怒的嗡鸣。
他目光瞬间锁定下方神情恍惚、吐血萎顿的李靖,杀心骤起!乾坤圈化作一道金色闪电,直取其头颅!
“不要——!”
殷夫人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到李靖身前,张开双臂,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挡在了丈夫面前。
乾坤圈在那张满是泪痕、写满绝望与祈求的脸庞前硬生生止住,凌厉的劲风吹散了她的鬓发。
哪吒看着挡在李靖身前的母亲,看着那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此刻却充满哀伤的脸,眼中的杀意与怒火如同被冰水浇淋,剧烈翻腾,最终化为一片极其复杂的茫然与痛楚。
李靖望着挡在身前的妻子,又抬头看向空中那杀气腾腾却又骤然停手的儿子,眼神中的恍惚更甚,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脑中嘶吼、争吵。
最终,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