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府书房里那点暗流涌动的算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暂时未能波及到四爷府那方仿佛被无形屏障笼罩的天地,年氏事件带来的震慑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府内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宁静时光。
年素玉彻底成了惊弓之鸟,缩在自己那处冷院里,每日除了必要的请安,几乎足不出户,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惹到那位非人的嫡福晋,其他格格们更是安分守己,后院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和谐,这份宁静,恰恰是清仪最乐见的。
这日秋阳正好,不算烈,暖融融地照在正院的庭院里。胤禛难得休沐,既不用上朝,也无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便一整日都赖在了正院。
用过午膳,弘晖精神头十足,不肯午睡,缠着胤禛要玩,胤禛心情颇佳,便抱着儿子在临窗的炕上坐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特意让人做的巴掌大的小识字卡片。
“来,晖儿,阿玛教你认字。”胤禛将一张画着简单日头图案,旁边写着日字的卡片放在弘晖面前,耐心地指着,“这个念日,太阳,知道吗?挂在天上,亮亮的,暖暖的。”
弘晖盘着小短腿坐在胤禛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卡片,伸出小胖手指戳了戳那个红彤彤的日字图案,又抬头看看窗外真实的太阳,小嘴咂摸了一下,含糊地跟着念:“日。”
“对,日。”胤禛眼底漾开笑意,奖励似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又拿出画着月亮的月字卡片。
清仪则坐在不远处的桌边,面前摊着一本杂书,手边放着一杯清茶。她并没有认真看书,目光时不时地掠过那对正在教学的父子。
胤禛教得认真,弘晖也学得姑且算是认真吧。小家伙注意力持续时间有限,没一会儿就开始扭动小身子,对卡片本身比对着上面的字更感兴趣,抓起来就想往嘴里塞,被胤禛哭笑不得地拦住。
“这个不能吃。”胤禛无奈地拿下卡片,换来弘晖不满的“啊啊”声。
清仪看着这一幕,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这凡人,倒是有耐心。”她心下暗道。若是让她来教,怕是直接一道清明术打入灵台,强塞进去了事。不过,看他们这般一个愿教,一个愿学的模样,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
这时,弘晖的注意力又被窗台上的一盆秋海棠吸引了,那海棠开得正好,粉嫩的花朵簇拥着,十分惹眼。
“发发。”弘晖指着海棠,兴奋地要从胤禛怀里下去,胤禛只好放下卡片,将他抱到窗边。清仪见儿子喜欢,便也放下书走了过来,她伸出手指,看似随意地轻轻拂过那盆海棠的叶片。
下一刻,在胤禛和弘晖的注视下,那盆海棠仿佛被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原本就娇艳的花朵颜色愈发鲜亮饱满,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一层层地舒展开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香,甚至连叶片都显得更加翠绿欲滴,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呀!”弘晖惊喜地叫出声,小巴掌拍得啪啪响,“额娘!发发!开开!”
他看看额娘的手,又看看突然变得更加漂亮的海棠,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和崇拜,仿佛认定了这是额娘变的戏法。
胤禛也是眸光微动,他看着那盆瞬间精神了许多的海棠,再看向清仪那平淡无波的侧脸,心中那份因定身事件而起的好奇与探究再次被勾起,这绝非凡俗手段能做到,但他聪明地没有追问,只是将这份震撼压在心底,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骄傲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
他的仙子福晋,总是能带来惊喜。
“嗯,花开了,好看。”清仪对上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语气温和了些许,顺手又拂过旁边一盆略显蔫搭的菊花,那菊花也立刻挺直了腰杆,焕发出生机。弘晖看得更加开心,在胤禛怀里蹦跶着,非要伸手去摸那些变得格外漂亮的花朵。
胤禛一边护着儿子不让他摔着,一边忍不住侧头,在清仪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福晋这养花的手艺,若是让花匠们瞧见,怕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清仪侧头瞥了他一眼,见他凤眸含笑,眼神清亮,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排斥,只有纯粹的欣赏和欢喜?
“这人,胆子倒是不小。”她心下微哂,面上却依旧淡然,“不过是些粗浅的养护之法,爷过誉了。”
她这敷衍的说辞,胤禛如今已是见怪不怪,甚至觉得她这般一本正经糊弄人的样子,带着点别样的可爱,他低笑一声,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逗弄怀里的儿子:“晖儿,看,额娘厉害吧?”
“额娘!厉害!”弘晖响亮地附和,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一家三口围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胤禛抱着活泼的儿子,清仪站在一旁,偶尔用她那特殊的方式滋养一下花草逗儿子开心,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外界纷扰,只有最单纯的陪伴和温情。
这种鸡同鸭讲的默契,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光,变得愈发自然和谐。胤禛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和不安去靠近清仪,而是开始真正享受这种有她、有孩子在身边的安稳与满足,清仪也渐渐习惯了胤禛的存在,习惯了他偶尔带着试探却又克制的亲近,习惯了他看向她时,那越来越不加掩饰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傍晚时分,乳母将玩累的弘晖抱去洗漱安置,屋内只剩下胤禛和清仪两人。烛火早已点燃,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秋夜的微寒,将室内映照得温暖而静谧,胤禛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很自然地留在正院,拿着一卷书,靠在榻上翻阅,清仪则坐在他对面,手里拈着一枚胤禛前几日送来的、触手温润的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感受着其中微弱的灵气,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谈,偶尔胤禛就书中的某个典故或观点发表几句看法,清仪或简单应一声,或寥寥数语点出关键,往往能让胤禛有茅塞顿开之感,气氛并不热烈,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默契。
胤禛放下书卷,看着烛光下清仪沉静的侧脸。跳跃的火光柔和了她清冷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恬淡。她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就仿佛自成一方天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宁静。
他忽然觉得,那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眼前这片小小的天地,这个有她在的方寸之间,才是真实而温暖的归宿。
“清仪。”他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温柔。
清仪闻声抬眸,略带疑惑地看向他,胤禛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这样挺好。”
清仪微微一怔,对上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贪恋的温柔,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却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映照着一家三口温暖而和谐的身影,也映照着两人之间,那在宁静日常中悄然升温、心照不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