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携刚一坐下，一声冷哼便从身侧响起。
正是执法堂长老黑世镜。
“吴老鬼是越来越惫懒了！宗门大比，何等紧要之事，他身为藏经阁长老，竟派一个……哼，派你前来，成何体统！”
他本想说派一个无法修行的弟子前来，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但其中的蔑视与不满，任谁都听得出来。
另一位长老皮笑肉不笑地道。
“黑长老息怒，吴长老性情孤高，不喜俗务，你我又非不知。只是……让王师侄前来，怕是于礼制不合，也难以服众啊。毕竟，裁决之事，需境界与眼力并重。”
这话看似圆场，实则更是将王携置于尴尬之地。
王携垂眸而坐，平静无波。
在这些实实在在的长老面前，他没有反驳的份。
仙途已断，便是原罪。
任何辩解，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吴长老将他推到这个位置，本身就是要他承受这些目光与非议。
云胤真人眉头微蹙，淡淡道：“既是吴长老安排，必有他的道理。携儿，你且仔细观礼，若有见解，亦可直言。”
这话，算是暂时压下了台上的风波。
“是，师尊。”
“妈的，这两个老梆子，一唱一和，真不是东西！”
周正在王携脑子里骂骂咧咧。
“无妨。”
王携传音道：“长辈直言，听着便是。”
此时，云胤真人长身而起，宣布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随着掌门话音落下，主持大比的裁判长老踏入场中，开始唱名。
王携立刻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投入到场中的比斗上。
“周正，仔细看。”
王携在心中道。
“修士斗法，不只看修为境界。尤其是炼气期，灵力有限，更重自身功法的理解与运用。”
场中，一名来自青岚峰的弟子，主修《青木长春功》，施展缠绕术，地面涌出无数青藤。
而他的对手，来自锐金峰，修炼《庚金诀》，挥手间道道金色剑气纵横。
周正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金芒绿影闪烁，颇为精彩。
“青岚峰弟子灵力运转略显不畅，缠绕术发动慢了一息，且灵力强度不足。”
“锐金峰弟子剑气锋锐，但过于追求威力，灵力消耗颇大，且步伐僵硬，一旦被近身，恐难以应对变化。”
周正听到王携的点评，这才凝神细看。
“五行之间有克制关系？”
“不错。”
王携耐心解释道。
“五行生克乃是基础。但实际斗法中，并非绝对。更重要的是临场应变以及修为底蕴。”
他接着以场中比斗为例。
“你看，那青岚峰弟子此刻改变策略，以青藤护住自身同时施展叶刃术，这是在扬长避短，消耗对方灵力。而锐金峰弟子若不能尽快突破防御，灵力耗尽便是落败之时。”
果然，不过十几息的功夫，那锐金峰弟子久攻不下，剑气渐弱，被青岚峰弟子寻得破绽击中手腕，法诀中断，只得认输。
“原来如此……”
周正若有所悟。
“就跟打游戏一样，不能无脑放技能，得看时机、耗蓝、还有走位……”
王携虽不解周正所言具体何指，但能明白周正理解了其中的关键。
“身法至关重要，关乎闪避、追击、以及术法施展的位置与角度。炼气期修士无法长时间御空，地面移动能力是生存与制胜的关键。”
接下来数场比斗，王携一边观看，一边为周正讲解。
周正从一开始的懵懂看热闹，渐渐也能看出些门道。
他虽无王携那般深厚的实战经验与直觉，但他有这近两年来阅读积累下的功法理论知识库。
“老王，你看那个用流火诀的，他第三式的灵力运转，是不是跟南明离火咒里记载的偏门变种很像？”
“我记得那变种威力虽大，但有个缺陷，火蛇飞出后，自身灵力的循环会有一个微小的顿挫……”
“不错！”
周正的观察越来越细致，角度也越来越刁钻。
“这哥们是把好几门低级束缚术的精华揉在一起了？牛逼啊！”
王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错，能看出其术法杂糅，进步甚快。此术虽构思巧妙，但融合尚显生硬，他维持此术时神魂操控颇为吃力。若能以金系锐气或火系之法，攻其一点，不难破之。”
高台之上的其他长老，大多只是在点评胜负优劣，或关注自家弟子表现，少有像他们这般，将每一场比斗都当成案例，剖析其功法优劣与战术得失。
“老王，如果那个使庚金剑气的，在灵力运转到关窍之前，提前变招，用金光分影术扰敌视线再近身，是不是能打那个厚土诀一个措手不及？厚土诀初期移动是短板啊！”
“金光分影术耗费灵力不多，恰可绕过其暗伤经脉。但需注意时机，过早则无效，过晚则自身灵力已衰……”
一场斗法结束，胜者欢呼，败者黯然下台。
“周正，你之想法奇妙，此乃长处。然而斗法需考虑灵力实际运转、修士临阵心绪、乃至周遭环境等诸多变数。”
“明白明白，就是理论要联系实际嘛！”
随着一场场比试进行，周正进步神速。
“老王，你看那个药谷的弟子，他用的是青木回春术吧？但这灵力波动里怎么好像夹杂了催元诀的痕迹？”
“……这两种功法一个主养一个主催，理论上有点冲突啊，他怎么能融合得这么平稳？是不是药谷有什么不传之秘？”
王携闻言，凝神细察片刻。
“果然如此！我几乎忽略。药王谷在灵力精微操控上，确有独到之处……此点，需记下。”
几乎每一场结束，王携便会与周正就方才的战斗进行复盘。
就在王携与周正沉浸于这种独特的教学相长过程中时，场上的裁判长老遇到了难题。
一名来自紫霞峰的女修与另一名来自巨石峰的男修鏖战近一炷香的时间后，双双被震飞出场，倒地后几乎同时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都力竭倒下。
裁判长老上前查验，发现两人皆是灵力耗尽，短时间内再无再战之力。
若双方均无法继续，可判为平手。
但平手意味着双方都不得分，对于两峰而言都是损失。
裁判长老犹豫片刻，转身面向高台。
“启禀掌门，诸位长老，此战依规可判平手。然事关大比积分，属下不敢擅专，请掌门与诸位长老裁定。”
云胤真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诸位长老：“诸位以为如何？”
黑世镜率先开口：“既是同时倒地，无力再战，依规判平，最为公允。”
他与两峰皆无甚瓜葛，自然秉公而言。
白长老却捻须笑道：“黑长老所言固然在理。不过，老夫观那张奎，似乎比那林婉先一瞬想要撑地起身，虽未成功，但意志可嘉。”
“且《搬山诀》修炼不易，张奎能与此女修战至如此地步，足见其根基扎实。依老夫看，或可酌情判张奎胜出半筹。”
紫霞峰峰主闻言，立刻反驳。
“白长老此言差矣！我峰林婉身法更胜一筹，全程占据主动，那张奎不过是凭着一身蛮力硬抗到最后。”
“若论意志，林婉一介女流，能与男修战至力竭，其坚韧岂是张奎能比？要判，也当判林婉胜！”
巨石峰峰主自然不甘示弱，立刻出言支持白长老的看法。
台上几位长老顿时议论起来，各执一词，各有倾向。
云胤真人并未立刻表态，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角落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携儿。”
云胤真人忽然开口，却让台上的争论为之一静。
“你藏经阁是何裁决？”
谁都没想到，掌门竟会在这个关头，询问一个废人的意见。
王携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对着云胤真人及诸位长老躬身一礼。
“弟子愚见，此战，当判紫霞峰林婉，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