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内的掌声还未完全落下，李思远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划破了所有温度。
林默望着他手里被雨水浸透的文件，忽然想起松骨峰阵地上，美军飞机投下的燃烧弹也是这样，带着灼人的恶意劈头盖脸砸下来。
李记者。苏晚最先反应过来。
她放下摄像机，黑色风衣下摆扫过台阶，挡在林默身前。
镜头还没关，红色的录制灯在李思远脸上晃出一点刺目的光，你说伪造历史，证据呢？
修复记录里的时间戳对不上！李思远喘着气，雨水顺着西装领口流进衬衫，3月15日他登记修复那枚弹壳，可监控显示他14号就进了修复室——
因为14号晚上我接到了刘老师的电话。林默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压舱石，让骚动的人群慢慢静下来。
他摸出怀表，指腹擦过表盖上那道弹孔，国家博物馆的刘老说，松骨峰新出土的弹壳上有模糊的刻痕，可能是战士编号。
我提前去，是怕修复时震动损伤铭文。
李思远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捏皱文件边缘：那、那你怎么解释......
要我解释什么？林默打开怀表。
表盖内侧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暖黄，像被岁月焐热的旧伤疤。
随着一声轻响，展馆穹顶的大灯突然暗了下来。
所有人抬头时，大屏幕上已经浮起一片雪色——是长津湖的冬天。
苏晚的呼吸顿住了。
她认得这个画面：雪粒打在镜头上，模糊的人影背着枪往前挪，军大衣结着冰碴。
但这不是她拍的素材。
画面里，一个戴棉帽的战士突然转身，脸上的冰碴碎成星子，他喊着什么，嘴型是王二牛！
跟上！另一个战士从雪堆里抬起头，冻得发紫的手攥着半块炒面：班长，我......
这是1950年11月30日，松骨峰阵地。林默的声音混着雪花的簌簌声，怀表里的灵魂共振功能，只有接触过真实战场遗物的人才能触发。
这位班长叫陈大山，牺牲时怀里还揣着半封给娘的信——等打完这仗，我给您带上海的雪花膏
大屏幕上，陈大山突然摘下脖子上的铜哨，塞进王二牛手里：吹这个，援军听得到。下一秒，炮弹的火光炸碎了画面。
黑暗中，不知谁轻轻抽泣，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鼻子声。
李思远的文件掉在地上。
他望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铜哨——和林默修复室展柜里那枚，刻痕分毫不差。
雨水还在顺着他的下巴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三日后，你们的名字，不该只留在墓碑上登上热搜第一。
林默在博物馆办公室看数据时，电脑弹窗不断跳出新消息：有网友晒出在烈士陵园新系的红绸带，有老人翻拍的老照片配文我爷爷说，他的排长叫周树生，还有个女孩发视频哭着说：我奶奶藏了六十年的布包，里面是她未婚夫的弹壳。
林老师，刘记者电话。李红梅探进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松骨峰残碑比对有结果了！
修复中心的玻璃展柜前，刘子阳举着平板，屏幕上是泛黄的档案：第五次战役减员名单里，这五个名字的籍贯、入伍时间都和残碑下的私人物品吻合——王二牛，19岁，山东沂蒙；陈大山，23岁，上海青浦......
林默戴上白手套，轻轻抚过新刻的石碑。
碑座下，他亲手粘的二维码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扫描就能听到他们的故事。
王二牛爱唱沂蒙山小调，陈大山总说要给娘买雪花膏......他们不是数字，是父亲，是儿子，是会疼会笑的人。
全国青年论坛的演讲厅里，林默望着台下攒动的年轻面孔，突然想起松骨峰阵地上，王二牛冻僵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要是能活到春天，我想去大学看看。
历史不是用来神化的，也不是用来否定的。他握着话筒，声音里有了从前没有的温度，它是用来铭记的，是用来照亮未来的。
掌声如潮时，一个穿陆军作训服的男孩挤到台前。
他的肩章闪着微光，敬礼时手臂绷得笔直：我是国防科大的新生。
林老师，我会记得您说的话。
深夜的博物馆天台，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扑在脸上。
林默靠在栏杆上，怀表在掌心里发烫。
他轻轻打开表盖，内侧果然浮起新的刻痕：1952.6.18 松骨峰。
你们的名字，不该只留在墓碑上。他对着夜空轻声说，像在应和某个跨越时空的约定。
就在这时，一道淡蓝色的光影从头顶掠过，像极了当年战士们冲锋时，天空炸开的信号弹。
林默抬头，隐约听见号声——不是录音，不是回忆，是带着金属震颤的、鲜活的冲锋号，在风里荡出层层涟漪。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夜空，正打算发给苏晚，展柜区的感应灯突然亮起。
林默望着楼下那方玻璃展柜，怀表在里面静静躺着，表盖内侧的刻痕泛着奇异的光。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展柜里的怀表，正以极慢的速度转动着表盖。
在1952.6.18 松骨峰下方，一行新的字迹正在浮现，带着未干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