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洛天刚。
此刻,我的意识正以数据流的形式流淌在巨大的机械躯体中。
这具被称为神之躯的钢铁巨人,正撕开厚厚的土层,冲破地壳的束缚,向着地表升起。
我能感知到大地在脚下颤抖,岩石如纸片般被碾碎。
透过神之眼我看到了希望之城。
那座我度过童年,也埋葬了我所有天真的地方。
在那里,我的妻子执瑶正注视着这具正在升起的钢铁身躯。
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回望一眼。
转身向着风之城的方向破空而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不,那不是风声,是空气被暴力撕裂时发出的尖啸。
三分钟,仅仅三分钟,那熟悉的海岸线,那座建立在蔚蓝海面上的城市便出现在视野中。
风之城中心,那座只剩下两片残破叶片的巨大风车,正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它的能量炮正在充能。
“走狗们——”我的声音通过神之躯的扩音系统传出,如雷霆般炸响在风之城上空。
“你们想好怎么死了吗?”
但在我发出这声质问的同时,我的意识深处,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却在翻涌。
我叫洛天刚,从我记事起,期望这个词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我的肩上。
我的父母是月之城最出色的科学家,而我的外婆夏墨,则是希望之城的资深议员。
这样的家庭背景意味着,我必须成为学习署里最优秀的那一个,必须让每一份成绩单都无可挑剔。
由于父母工作的缘故,我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外婆外公一起生活。
外公总是很忙,经常一连几个月不见人影。
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陪伴我最多的除了外婆,就是那些被精心编程过的仿真机器人。
她们照顾我的衣食起居,甚至担任我的启蒙老师。
那时的我以为,这就是菱兴世界最正常不过的生活。
十岁那年,妹妹洛小兔出生了。
为了让两个孩子都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母亲放弃了她在月之城的职位,回到了希望之城。
在那之前,我所接受的教育一直告诉我。
我们菱兴世界的一切,都仰赖于机械纪元神明昂利泰的恩赐。
秩序屏障保护我们免受外界威胁,永动反应核心提供着无穷能源,城市之心则是每座城市能够存在的基石。
我八岁那年,甚至通过全菱兴世界的直播,亲眼见证了昂利泰为一座新城赐下城市之心的神圣时刻。
那种宏伟与震撼,曾让我深信不疑。
神明在庇佑着我们,而我们则应该为神明奉献一切。
我一度以为,我的人生轨迹会和父母一样。
成为一名出色的科学家,为菱兴世界,为昂利泰神明做出自己的贡献。
直到十二岁生日前的那个雨夜。
那是一个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狂风暴雨中,父亲乘坐高速穿梭机从五千公里外的月之城匆匆赶回。
他神色凝重,将一件用特殊力场包裹的物品交给母亲后,甚至没来得及和我说一句话,便再次消失在雨幕中。
而那一夜,连一向准时回家的外婆,也罕见地留在了机械智元管理会加班。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夜,外婆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将整个菱兴世界的神之监狱监控系统短暂屏蔽了几次。
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绝对隔绝电子信号的密室里,母亲没有使用任何可能被监听的设备,而是用最原始的纸和笔,一字一句地,为我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们生活的菱兴世界,从来不是什么神赐之地。
它是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囚笼。
而我们这些菱兴人,不过是伪神昂利泰圈养的文明牲畜。
母亲告诉我,在一千万年以前,菱兴文明曾辉煌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短距空间传送、物质湮灭能源、恒星改造……这些对我们来说如同神话的技术,在当时的菱兴世界不过是常规操作。
直到一群自称为神的存在降临,为首的便是昂利泰。
他们发动了毫无差别的毁灭战争,将菱兴文明最顶尖的战力、最强大的智慧武器彻底摧毁,整个星球环境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然后,他们如同挑选战利品,带走了所有最前沿的科技与知识。
其中一位神,或许出于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动机,力排众议,留下了文明的种子。
祂划分出几十个城市区域,赐予了名为秩序屏障的装置,美其名曰保护与恩赐。
但没人知道,那其实是神之监狱。
是昂利泰用来监控、限制、并最终收割我们文明成果的工具。
为了让这个牧场更加可控,昂利泰进行了一次惨绝人寰的格式化。
屠杀了所有拥有记忆的成年人和孩童,只留下懵懂无知的婴儿。
祂甚至贴心地创造了拥有拟人进化程序的仿真人,来抚养这些婴儿长大,让他们在正常的生老病死、繁衍发展中,重新点亮科技树。
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身在牢笼。
我曾问母亲,为什么昂利泰不用更高效的克隆技术?
母亲的回答让我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到脊背发凉。
克隆体没有灵魂,无法产生真正突破规则限制的灵光,无法孕育出让神明感兴趣、能够被收割的高级文明果实。
只有我们这些自然繁衍迸发出天才火花的生命,才是祂最好的作物。
母亲告诉我,这样的循环,已经在菱兴世界上演了无数次。
当第一批格式化后成长起来的菱兴人,在几万年内奇迹般地触及到规则的边缘,甚至制造出伪神之躯的雏形时,收割如期而至。
几十座城市瞬间化为废墟,历史再次被清零,只留下又一代无知的婴儿。
昂利泰带走了伪神之躯,却似乎并不满意。
于是,第二次养殖计划开始,城市间的联系被刻意切断,科技树被引导向不同的方向。
几十万年间,这样的循环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其中一个天才般的人物出现打破了这诡异又不停反复的局面。
他早早的就意识到了菱形世界的不对劲。
靠着对外界的向往,他一边研究如何逃出困住他的城市。
另外通过前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完善神之眼!
由于他的研究都是自己的大脑冥想完成的,所以非常的清楚他们是被监视的。
然而他完成神之眼的那一刻,昂利泰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他第一时间就直接将其给秘密的送出了城市之外。
因为他清楚,光有神之眼提供的精神加持是无法和昂利泰相抗衡的。
所以他选择了将其作为一颗种子种在了菱兴世界之上。
靠了强大的屏蔽感知,昂利泰自然无法知道神之眼的存在。
但是总觉得不对劲的他还是直接选择了将这座城市重启!
母亲告诉我,这漫长而血腥的历史,并非臆测,而是记载于一件看似普通、却只能用菱兴世界特定血脉才能激活的信息载体中。
这件物品,在几十年前偶然被我外婆获得并解开。
那一夜,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父母和外公在不久后毅然返回月之城。
表面上,他们是继续进行神之眼的前置理论研究。
实际上,他们是去赴死。
他们将初步成形的神之眼交给外婆保管,然后光明正大地,在昂利泰的注视下,触碰禁忌。
很快,月之城连同其中的所有居民,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毁灭光束,彻底抹除。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是用自己的生命和一座城市的毁灭。
来掩盖神之眼核心已经转移的事实,并测试昂利泰反应的极限。
外婆因为长期表现出绝对的忠诚与顺从,得以幸存。
而我,或许是因为年幼,或许是因为血脉中那未激活的神之眼因子的潜在庇护,竟然也安然通过了昂利泰无处不在的记忆检测。
从那时起,我活着的目的只剩下一个。
将昂利泰拉下神坛!解放整个菱兴世界!
我成了众人眼中的科学狂人,妹妹崇拜的无所不能的哥哥,妻子眼中沉迷工作不顾家的丈夫。
我获得了菱兴世界首席科学家的至高荣誉,暗中却在利用一切资源,完善父亲留下的伪神之眼,并筹划着制造能与昂利泰抗衡的伪神之躯。
我知道,神之眼与神之躯一旦结合,将对昂利泰的统治构成真正的威胁。
为此,我必须将计划拆分,用无数的谎言、牺牲和漫长的等待来编织。
我将初步完善的神之眼分割成数份,植入最核心的几位同伴。
夏墨外婆、江月星、石撼山、文清和的体内,用其独特的力量保护他们的记忆核心不被探测。
我将挚爱的妻子执瑶也作为计划的一环,让她在适当的时候,以寻找丈夫的名义,将自己给唤醒。
而我自己,则回到洛之城,开始大张旗鼓地进行神之躯的建造。
我知道,如此庞大的工程不可能瞒过昂利泰。
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场豪赌。
我要让昂利泰看到他期待的果实在成熟。
我要用整个洛之城的毁灭,来换取他对神之眼线索的进一步忽略。
同时,让我自己的意识得以以数字生命的形式,隐藏在分裂的精灵之眼中,等待重生与解锁的钥匙。
整个计划的核心推动力,是大约三十年前开始定期降临这个世界的求生者试炼。
他们的到来,似乎遵循着某种连昂利泰也无法完全掌控的至高规则,为我们这些囚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数和操作空间。
我将妹妹小兔安排进补给商店,就是看中了那里某种独立于菱兴世界规则的特殊性。
我计算了很多。
计算了时间,计算了牺牲,计算了人性的脆弱与坚韧。
我本以为,这个计划需要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隐忍才能看到曙光。
我或许会看着青梅竹马的江月星容颜老去,看着外婆夏墨走完她奉献而隐忍的一生。
可我万万没想到,变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意外。
那个名叫楚青云的求生者,竟然以惊人的效率将我从洛之城的废墟中救了出来,还完美地触发了精灵之眼的融合机制,让我提前苏醒。
他很强,也很特别。
救我,似乎只是顺手为之,甚至没指望我给出对等的实物回报。
当然,那张我随手就能制作的七级雷达升级卡,在他看来或许已是厚礼。
他的出现,打乱了我部分节奏,但也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既然提前苏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立刻启动了涅盘计划的最终阶段。
摧毁了其余八座城市作为神之监狱物理象征的秩序屏障发生器,在昂利泰因求生者规则而无法直接降临的这七天窗口期内,发起总攻!
计划原本很完美。
整合四城储备,加上从求生者手中交易,凑齐材料,完成神之躯,然后……亮剑。
但现实总是布满荆棘。
材料的搜集速度远低于预期。
时间不等人。
每多一秒,昂利泰察觉并做出反应的风险就大一分。
我们等不起。
所以,我做出了那个残酷的决定。
最终收割。
用这具完成度95%的神之躯,亲自去取回我们欠缺的材料。
目标,就是那四座昂利泰忠诚走狗掌控的城市仓库。
是的,这会波及无数不明真相的同胞。
洛之城覆灭时,我的父母、外公,还有那几亿的同胞,他们又何尝不是不明真相?
昂利泰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牺牲,是通往自由的唯一狭窄路径。
这个罪孽,由我来背负。
神之躯巨大的手掌抬起,掌心前方,空间开始扭曲,难以想象的能量在其中裂变。
风之城中心的能量炮终于充能完毕,一道粗大的蓝白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射而来。
但太慢了。
在我眼中,那道足以摧毁山岳的能量洪流,慢得如同静止。
神之躯碧绿色的双眼光芒大盛,一道更加凝聚、更加深邃的翠绿色光束后发先至,精准地撞上了那道蓝白色光柱。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两股能量接触的瞬间,蓝白色光柱如同被吞噬般迅速消融,翠绿色光束去势不减,笔直地贯入了风车中心那粗大的轴承结构。
下一刻,风之城赖以自豪的八级脉冲能量炮,连同那座巨大的风车建筑,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漫天飘散的金属粉尘。
“走狗们,”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冰冷。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