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玉颓然地坐在孤寨之中,昔日锃亮的铠甲蒙上了一层灰尘,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三份战报,像三把尖刀,狠狠地插在他的心头。
“胡黑…废物!”
他猛地抓起案上的酒器,狠狠地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营帐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抽出腰间长剑,那柄曾伴随他驰骋沙场的利刃,此刻却只能无力地劈向那面象征着他身份的帅旗。
“撕拉!”
帅旗应声而裂,颓然落下。
楚相玉气喘吁吁地拄着剑,盯着那面破败的旗帜,目光空洞。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人生,曾经的豪情壮志,曾经的锦绣前程,如今都化为了泡影。
他无意间瞥见了地上的剑影,倒映出自己枯槁的面容。
曾经意气风发的朝堂俊才,如今却沦为了契丹人的鹰犬,一个被故国唾弃,被异族利用的可悲角色。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楚相玉捂着胸口,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连胡黑都失败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颤抖着拿出一份泛黄的诏书。
那是先帝亲笔所书,上面的“镇国柱石”四个字,遒劲有力,掷地有声。
可如今,这四个字却被汗水浸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紧紧地攥着诏书,眼神迷离,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是叛臣…我不是…”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嘶哑而无力,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我是替天行罚之人…我是为了匡扶正义…”
他试图说服自己,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早已被愧疚和不安所吞噬。
“是他们…是他们先背叛我的…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的残酷。
然而,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稚嫩的童声。
“庆历三年冬,五百戍边人,不降,不吃人…”
那声音清脆而纯真,像一缕阳光,穿透了黑暗,照进了他阴暗的心房。
楚相玉猛地睁开眼睛,他听出来了,那是《雁门遗录》的片段,是前些日子,那个被俘虏的孩童,每日都在寨外背诵的故事。
“是谁?是谁在搞鬼?”
他怒吼着,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给我抓住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出来。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听到士兵的回应。
“废物!都是废物!难道都要背叛我吗?”
他怒不可遏,一把抓起弓箭,冲出了营帐。
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寨外不远处,正对着他的营帐,大声地背诵着。
那声音,依旧清脆而纯真,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楚相玉愤怒地举起弓箭,对准了那个孩童。
“去死吧!都给我去死吧!”
他怒吼着,射出了第一支箭。
“嗖!”
箭矢划破空气,却偏离了目标,射在了孩童身旁的雪地上。
楚相玉不甘心,再次搭弓,射出了第二支箭。
箭矢再次偏离,这一次,射在了孩童身后的树干上。
楚相玉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拉弓,射出了第三支箭。
箭矢依旧偏离,这一次,射在了孩童头顶的树枝上,将几片枯叶震落下来。
楚相玉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弓箭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第四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楚相玉缓缓地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他看到,那个孩童依旧站在寨外,默默地背诵着。
楚相玉走到孩童面前,蹲下身子,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你…你还知道别的吗?”
孩童抬起头,用清澈的眼神望着他,点了点头。
“先生说,真正的忠臣,不是为自己正名的人,是让百姓不必问忠奸的人。”
楚相玉怔立良久,手中的弓,无声地坠落在雪地里。
雁门关内,陆寒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悦或者忧虑。
“先生,楚相玉已经开始动摇了。”谢卓颜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还不够。”陆寒摇了摇头,语气淡然,“他还没有彻底醒悟。”
“还需要做什么?”谢卓颜问道。
陆寒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铃。
那铜铃通体暗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当陆寒轻轻摇动它的时候,却发出一种独特的、悠扬的铃声。
“叮铃铃…”
铃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陆寒摇响了铜铃三次。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身旁的张横说道:“放飞信鸽,去西北。”
“是。”张横应了一声,取出一只信鸽,绑上了一封书信,放飞了出去。
那信鸽迎着风雪,向着西北方向,展翅飞去。
陆寒望着信鸽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而复杂。
他本已决意,永不启用这枚铜铃,永不牵连那些无辜的人。
但是,为了雁门关,为了天下苍生,他不得不再次动用这股力量。
杨业病重卧床,咳血不止。
他已经时日无多,但他仍然坚持着,每天都要登上城楼巡视一番。
“将军,您就好好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副将劝道。
“不。”杨业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杨家七子赴难六人亡,只剩一门寡妇撑旗。我不求活,只求死得明白。”
他走到城墙边,看着那些自发刻名立誓的士兵,听着他们高亢的歌声,忽然老泪纵横。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颤抖,充满了激动。
他召来了陆寒。
“你…你究竟是谁?”他颤声问道,“为何懂得我军三十年前未曾记录的布防暗语?”
陆寒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道:“家父陆远山,曾任您麾下参军,死于咸平五年守关之战——那时,没人给他立碑。”
杨业闻言,呆坐在原地,久久无语。
他想起了那个忠勇的参军,想起了那场惨烈的战争,想起了那些为了保卫家园而牺牲的将士。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们一家…”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突然,他仰天大笑,笑声豪迈而悲壮。
紧接着,他嚎啕大哭,哭声凄厉而压抑。
陆寒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老将军。
良久,杨业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他抬起头,看着陆寒,眼神坚定而决绝。
“好孩子,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吧,老夫…老夫全力支持你!”
陆寒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杨业深深地鞠了一躬。
风雪依旧,雁门关依旧矗立。
五日后,西北的风雪中,隐约出现了一队残破的旗帜…
五日之后,西北的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队残破不堪的旗帜,像幽灵般出现在地平线上。
三百老卒,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徒步而来。
他们的脸上布满风霜,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每人臂上都缠着刺目的黑巾,手中紧握着锈迹斑斑的旧刀,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复仇军团。
他们没有入城,只是默默地在雁门关十里坡外,顶着漫天风雪,列阵静候。
凛冽的寒风如刀般刮过他们的脸庞,发出呜咽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些老兵的命运悲鸣。
就在这三百老卒抵达的同时,孤寨之中,燃起熊熊烈火。
楚相玉亲手点燃了帅帐,看着那象征着他野心和荣耀的营帐,化为一片灰烬。
他独自一人,身披残破的甲胄,策马出寨,凛然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悲壮。
他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只是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用黄绸包裹的长条之物——那是当年先帝亲赐的诏书,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亦或是催命符。
来到雁门关下,楚相玉翻身下马,双膝跪地,将那卷黄绸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声音,嘶哑而悲凉,在风雪中回荡:“臣楚相玉,请归葬故土!”
风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无情地拍打着他的脸庞,冰冷刺骨。
然而,雁门关上,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他的声音,被这无情的风雪所吞噬,石沉大海。
城楼之上,陆寒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穿透了风雪,牢牢地锁定着跪在关下的楚相玉。
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藏在袖中的小李飞刀,感受着刀锋的冰冷。
但他没有抬手,也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他知道,今日的这一战,已无需出刀。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
风雪中,那三百老卒伫立十里坡,不进城、不呼号,仅以残旗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