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又一声痛苦到极点、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撕扯出来的呻吟,从北忘焦黑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声音虽微弱得像蚊子叫,却带着垂死生灵最后挣扎的、让人心头发颤的尾音。
他焦黑残破的身子,在南灵那只缠绕着精纯阴气的手掌下,无意识地微微弓起一点,像是想躲开那冰寒刺骨的疼,可终究力气耗尽,随即又软软地瘫下去,深深陷进焦土里。
只有那紧皱如土疙瘩的眉头,和嘴角不停渗出的、带着森白冰渣的暗红血液,无声却凄惨地表明,这具早已撑不住的身子,此刻正受着何等酷烈、比先前雷煞伤更甚的折磨。
救人,反成了催命。
这个结论,带着不容争辩的冰冷事实,像浸了九幽寒毒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她脑子里所有还在转动、试图找其他可能的推算。
万千念头,在这根针下,全部停住、碎掉。
“错了!这法子大错特错!”
一道从没有过的、尖利到能撕裂她固有认知的念头,不是从外面来,而是从她自个儿那绝对理性的脑海最深处猛地炸开,像沉了万古的大钟被狠狠撞响,震波扫过她空寂的意识海。
这念头如此强烈,如此不容怀疑,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决绝,彻底否定她眼下的行为,完全推翻她基于自身存在根本和认知所采取的最直接“救人”办法。
她“看”着北忘在她这所谓的“救人”之下,不但没见半点好转,反而更加痛苦难当,活气像热水泼在雪上,加快消融。
她“看”着那点原本虽微弱却还带着一丝暖意的性命白光,在她那至阴至寒的气息笼罩和侵蚀下,发出最后的、绝望的闪烁,眼看就要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归于万古不返的永寂。
就在这时,一种从没有过的、乱糟糟的、扎得人脑仁疼的感觉,像从虚无里生出的无形毒刺,猛地扎进了她那绝对理性、条理分明的意识。
这感觉陌生又凶猛,没法立刻分析,却带着强烈的、足以搅浑清明道心的干扰性,让她原本如冰镜般清澈无瑕、照见万物的思维之海,瞬间荡开乱七八糟的波纹。
所有推算猛地停住,换上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近乎失控的、让人魂儿发抖的凶险预感。
这陌生又吓人的感觉,或许可以叫它……“心慌”。
这完全不属于她的情绪,闯进来的架势如此蛮横,和她脑子里自己冒出的那“错误”念头互相缠绕、叠加,竟生出一种毁灭性的、足以动摇她存在根本的共鸣。
她头一回,如此清楚深刻地“感觉”到了一种叫“无能为力”的绝境。
这不是力气不够,不是算计不到,而是她拥有的、掌控的、引以为依靠的所有手段和办法,在这情形下,竟然全都白费,统统没用。
甚至,她唯一能做的、想挽回的“救人”尝试,它本身,竟正成了加速对方走向最终消亡的直接祸根。
她猛地收回了按在北忘胸口的那只手。
动作依旧快得像闪电,却失了往日那如臂使指、精准到毫厘的平稳,隐约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因那“心慌”碎片侵入而引起的、微不可察的停顿和发抖。
好像那只素手上,压了千斤重担,来自那搞不懂的无力之感。
她抬起这只手,放在眼前,漠然看着。
素白冰凉的手指,和她平时没什么两样,光滑如玉,不沾尘土。
可是,这会儿在那细长指尖上,明明白白沾着几点北忘的血。
那血还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身子的余温,和她指尖那永远不变的、冰寒死寂之气形成了扎眼的对比。
暗红的血色,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用万载玄冰雕出来的指尖,晕开点点凄艳,显得特别刺目,像雪地上突然开出的红梅,带着一种不祥的、决绝的美丽。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盯着那几点不属于她的、正用眼睛能看出的速度飞快失掉最后温度、凝结变暗的血迹。
心里头,无数画面和感觉疯狂翻涌:
是北忘性命灵光像快灭的灯迎风、急速消散的痕迹;
是他痛苦呻吟时眉宇间聚拢的极致苦楚;
是那如同老天爷判决般尖利响起的“错误”念头;
是那叫“心慌”的、陌生又凶猛的情绪带来的侵蚀和混乱;
是那沉甸甸压垮所有理性算计的、叫“无能为力”的绝境之重……
所有这一切,互相缠绕,彼此冲撞,最后交织成一片混沌的、毁灭性的风暴,在她的心头,前所未有地剧烈翻腾、疯狂冲撞,像是要撕裂她存在的根本。
她保持着那蹲在焦土上的姿势,一只手悬在半空,指尖那几点暗红血迹像是凝固的罪证;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微微蜷起,指节透着力道。
素白的身影在这片死寂弥漫、活气断绝的废墟上,不再超然,不再漠视,仿佛一尊玉雕,只剩精美绝伦的壳子,而里头,正经受着一场无声无息、却足以打破万古认知、重定存在意义的滔天风暴。
那风暴无声,却比雷声更震耳朵;
那风暴无形,却比刀剑更伤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