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的反应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淡样子，没给北忘半点回应，只将目光转向满脸焦灼的老镇长。
老镇长此刻也顾不得这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他使劲拄着拐杖，声气带着发抖和惧怕，开始颠三倒四地讲起来：
“北师傅，林姑娘，你们不晓得啊……这、这祸事，是从半个月前起的头！”
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矿上……矿上的工人在最深的那个矿洞里，挖到了一层……一层不寻常的矿石！那颜色不是咱们常见的鲜红朱砂，是暗紫色的，像是……像是凝住的血！
矿工们都叫它‘血砂层’，说那是矿脉的‘怨气’化的，不吉利啊！可……可东家为着多出矿，还是让继续往下挖……”
他喘了口气，脸上露出悔青了肠子的神情：“结果……结果报应就来了！先头下到那层干活的几个矿工，一个接一个病倒了！
症候一模一样，都是猛地发高烧，浑身滚烫，汗出得像从水里捞出来，止都止不住！
没几日工夫，人就……人就虚得没了！郎中也瞧不出是甚么怪病！”
老镇长的声气越发抖得厉害，带着哭音：“真正的怪事，出在他们下葬之后！不过两三日……就两三日啊！那些埋下去的尸身……他们、他们自个儿破开坟土，爬出来了！
就在镇子上晃荡！力气极大，手脚僵得像是铁棍，见着活物，不管是人是畜，就扑上去撕咬！
镇上聚了好几回青壮，拿着锄头棍棒去拦，可根本拦不住！黑狗血泼上去，糯米撒过去，效用都微乎其微！”
他猛地抓住北忘的胳膊，声气尖利起来：“最吓人的是……是它们连朱砂都不怕了！
我们赤砂镇世代靠这个吃饭，家家户户都备着上好的朱砂辟邪，可这回……这回朱砂粉撒在它们身上，就跟寻常尘土一般，半点用都不顶！
北师傅，林姑娘，你们说，这……这算怎么回事啊？我们赤砂镇立身的根本，这护身的宝贝，都不中用了！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老镇长的话把赤砂镇这半月来的骇人与绝望，摊开在了南灵和北忘面前。
油灯的光跳动着，把他脸上的皱纹和掩不住的惧怕照得明明暗暗。
北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沉凝。
不惧朱砂的尸变……这绝非寻常。
他下意识看向南灵，只见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她那空茫的眸子，却微微转向了镇长。
北忘沉吟片刻后，从随身的布囊里取出一件物事。
那是个样式老旧的青铜罗盘，边角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盘面上刻着密麻麻的先天八卦与天干地支符纹。
他单手托住罗盘，另一只手掐了个指诀，指尖有气劲凝聚，随后轻轻在罗盘边缘一抹。
随着他这一动，那原本定住的针头猛地一颤，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
几息之后，针头的摆动渐渐平息，最终指向了一个方位——正是镇子后头，那赤红色山峦的深处，矿洞所在的地方。
更叫人心惊的是，那原本银亮的针头，此刻透出一股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什么污秽东西浸过一般。
“凶气冲天，凝而不散……”
北忘盯着那暗红色的针头，声气低沉，“这绝非寻常尸变能解。寻常尸变，多因死时一口怨气不散，或葬地风水有异，引动尸身不腐，化为行尸。
但这等凶气……磅礴又污浊，直冲地脉，怕是你们开矿时，不慎冲撞了地底深处沉积不知多少年头的阴煞戾气，与枉死矿工的怨念合在一处，这才催生出了更难缠的东西——‘地僵’。”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老镇长：“矿洞具体在何处？入口可还通畅？我得靠近查探，才能断定这凶气的根子究竟在哪儿，又是何物作祟。”
这是处置此类邪祟必行的步骤，不寻到源头，一切驱邪手段都可能是白费气力。
而另一边，南灵在听完镇长叙述后，并未插话，也未留意北忘手中的罗盘。
她只是默然转过身，走到花厅那扇被厚布遮挡的窗边。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将厚窗帘子撩开一道缝，目光透过窗纸投向了镇子后头矿洞所在的方位。
她没有罗盘，也不需倚仗任何外物。
在她眼里，那片天空与山峦的景象与寻常大不相同。
整个矿洞方向的上空，笼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污血般粘稠厚重的暗红色凶气！
那凶气之中，还清楚可见翻滚着无数痛苦、怨愤、不甘的残破念头，它们像是困在凶气里的冤魂，无声地嘶喊着。
就在北忘对镇长说出“地僵”的判断，并询问矿洞位置时，南灵清冷的声气突然响起：“聚阴地。”
她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声气没什么起伏，“此地，是聚阴地。死者，不安。”
“聚阴地”三字一出，北忘猛地转头看向窗边的南灵，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风水里头，“聚阴地”乃是指地势低洼、形如锅底，且四周山形环绕如屏障，导致阳气不进、阴气积聚不散的特别地形。
这种地方最易滋生阴邪，汇聚鬼魅，是养尸聚凶的绝好处所，也是所有玄门中人处置邪祟时，头一桩需要勘验的风水要害。
他凭着师门传下的罗盘秘术，结合镇长的描述，才推断出可能是冲撞地煞成了“地僵”。
而“地僵”的生成，往往也确实需要类似“聚阴地”这样的极阴环境作为温床。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沉默得近乎诡奇的姑娘，既未勘验地形，也未动用任何法器，单单只是站在这儿，隔着窗户望了一眼，便一口说破了此地的风水死穴——聚阴地！
这需得何等敏锐的感知，或者说……何等特别的“眼力”？
她绝非常人，甚或可能……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玄门修士。
北忘心里对南灵的探究之意，在这一刻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