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圆明园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连带着廊下的朱红柱子都浸出湿冷的潮。
柔答应扶着宫女的手，站在烟雨楼的回廊下看雨，将近七个月的身孕已让她行动不便，浅碧色的宫装下，隆起的小腹像揣着团暖玉，她抬手轻轻抚过，眉眼间漫着将要为人母的软。
“妹妹快看，池子里的锦鲤都游到岸边了。”身后传来端贵人的声音，她披着件藕荷色披风，手里捧着个食盒：
“刚让小厨房炖了莲子羹，给你补补身子。”
柔答应回头笑了，接过食盒时指尖相触，都带着雨气的凉：“总让姐姐费心。”
她知道，自己在圆明园养胎能过的如此舒适，多亏了端贵人把自己照顾的细致入微——
圆明园清净，倒是比宫里少了许多是非。
两人正说着，廊下的青石板忽然滑得像抹了油。
柔答应脚下一崴，惊呼着向后倒去，端贵人伸手去扶，却只捞到一片衣袖，眼睁睁看着她重重摔在三级石阶上。
“啊——”一声痛呼刺破雨幕，柔答应蜷缩在地上，浅碧色的裙摆很快被血浸透，像雨地里绽开朵凄厉的花。
端贵人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抱她，却被那片刺目的红烫得缩回手，声音抖得不成调：
“快！快传太医！去报给皇上！”
而在廊下看雨的温宜也被吓住了，直哭了起来，吉祥忙把小温宜抱在怀里安慰着。
雨越下越大，烟水亭的飞檐下挂起雨帘，把这方天地裹得密不透风。
太医赶来时，柔答应已经疼得晕了过去，产房设在就近的暖阁，血腥味混着药气从门缝钻出来，与雨气缠在一起，呛得人喉头发紧。
端贵人守在门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呻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明明看见柔答应穿的是平底鞋，怎么会脚下打滑，怎么会……
三日后，皇上派来的芳若姑姑刚踏入暖阁，就被一声凄厉的哭喊惊住。
柔答应躺在病榻上，脸色白得像宣纸，头发散乱如草，见了芳若，忽然挣扎着要坐起来，被宫女按住了，只能伸着胳膊指向门外，声音嘶哑如破锣：
“是她！是端贵人推的我！她嫉妒我怀了龙裔，她容不下我！”
芳若眉头一皱，示意宫女按住她：“柔答应，慎言。端贵人一向与你交好，且将您照顾的极好，怎会……”
“交好？”柔答应猛地拔高声音，眼里迸着血丝：
“她是盼着我死！她自己生不出，温宜公主本就是抢了旁人的，如今更是见不得我有孕！那日若不是她在我身后绊了一下，我怎会摔下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哭到脱力，瘫在枕上，眼泪混着恨意滚进鬓角。
此时端贵人已被请到暖阁外，听见这话，脸色霎时白了，隔着屏风急道：
“柔妹妹！你怎能血口喷人？我盼你生个健康的皇子还来不及，怎会害你？你忘了，当初你留在园子里安胎，是谁日日给你送安胎药？是谁日日照顾你？”
“那都是你装的！”柔答应在里面嘶吼：
“你就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好找机会下手！我看清了，就是你伸脚绊的我！”
芳若走到屏风外，看着端贵人。
她穿着件素色的襦裙，鬓边的银钗歪了，眼底满是惊惶与委屈，见了芳若，忽然屈膝跪下：
“芳若姑姑，臣妾冤枉！柔妹妹定是伤心过度糊涂了，臣妾待她如何，圆明园的奴才们都看在眼里。”
“温宜身子弱，臣妾日夜盼着她能有个弟弟妹妹作伴，柔妹妹的孩子，就是我和温宜回宫的希望啊，我怎会对她动手？”
她说着，声音哽咽了：“那日雨大苔滑，她脚下不稳，臣妾伸手去扶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她摔下去，臣妾的心都快碎了……”
“若不是怕温宜担心，臣妾早就跟着去了……”
暖阁里静了静，只有雨敲窗棂的声响。
芳若看着跪在地上的端贵人，想起往日在宫里，她确实对温宜疼爱有加，连带着对有孕的嫔妃都格外温和。
再听柔答应在里面哭哭啼啼，翻来覆去就是“她绊我”三个字，倒像是抓不住别的凭据。
“端贵人先起来吧。”芳若的声音平稳无波：
“此事关乎皇嗣，容不得半分含糊。圆明园的奴才，包括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都得随我回话。”
她转身走进暖阁，看着泪如雨下的柔答应：“你说端贵人绊你，可有旁人看见？”
柔答应一怔，随即哭道：“当时雨大，只有我们两人……可我就是知道！一定是她！”
芳若没再追问，只是让人取来纸笔，细细记下两人的说辞，又去询问当日在场的奴才。
太监宫女们都吓得瑟瑟发抖，有的说看见端贵人伸手去扶，有的说没看清是谁绊了谁，唯有一个小宫女怯生生道：
“当时……好像看见端贵人的披风角扫过柔答应的脚踝……”
这话一出，端贵人脸色更白了：“那是我去扶她时，披风被风吹的！怎会是故意……”
芳若没接话，只是让小宫女再仔细说，见她也说不出更多细节，便让人把所有证词收好，又去查看了那三级石阶——
青苔被踩得凌乱，边缘还沾着点浅碧色的布料碎屑，想来是柔答应摔倒时蹭到的。
临走前，芳若又看了眼病榻上的柔答应，她已哭得没了力气，只是睁着空洞的眼，喃喃念着“我的孩子”。
再看端贵人，她站在廊下，望着连绵的雨幕，背影单薄得像要被风吹走，手里还紧紧攥着块温宜公主送她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