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音响店。
没有开灯，只有街对面霓虹灯的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蔡琴的歌声没有响起。
店里死一般的寂静，唯一的声响，来自陈永仁手中那支银色的、伪装成打火机的录音笔。
他已经将那段录音，反复听了十几遍。
每一次，都像是在用一把钝刀，一遍遍地凌迟自己的神经。
【黄sir，对不起了！要死，你先死吧！】
这是刘建明的声音，卑劣、无耻，却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哈哈哈哈！刘sir，够狠！兄弟们，琛哥说了，今天这里，只有一个警察能活下来。把那个姓黄的，给我扔下去！】
这是丧狗的声音，残忍，嚣张，是黑帮最赤裸的暴力宣言。
【刘建明，你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这是黄志诚的声音，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没有怒吼，没有诅咒，只有一种洞穿了人性的、冰冷的预言。
“啊——！”
陈永仁终于无法抑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将录音笔攥在手心，另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冰冷的试音碟机上。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想起了黄Sir第一次找他谈话的样子，想起了在天台一次次的接头，想起了那句“三年之后又三年”。那个男人，用自己的生命，为他铺平了最后的路，而他，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阴影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深渊。
不。
我不是懦夫。
陈永仁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镜片后的双眼，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复仇火焰。
黄Sir，你放心。
刘建明，他别想睡一个好觉。
韩琛，他的帝国，也该到头了。
他站起身，从里间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了韩琛的号码。
“琛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刚完成任务后的疲惫。
电话那头的韩琛，显然已经从丧狗那里得到了消息，语气中充满了虚伪的关切和压抑不住的兴奋：“阿仁？你没事吧？我听说了，黄志诚那个王八蛋，摔死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没事，琛哥。”陈永仁的语气毫无波澜，“不过，刘建明跑了。丧狗他们没能得手。”
“跑了？”韩琛的语气瞬间阴沉下来，“这个混蛋，命还真硬！”
“琛哥，你放心。”陈永仁的声音，像一条潜伏在暗夜里的毒蛇，冰冷而致命，“他跑不掉的。黄志诚死了，现在警队里，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份。这颗定时炸弹，必须由我来拆。而且……”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韩琛的胃口。
“而且，他手里，有我们所有人的资料。他想做个好人，就必须删掉这些东西。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好！”韩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他，“阿仁，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办妥了，你就是我韩琛的接班人！我给你最高的权限，所有人，都听你调遣！”
“多谢琛哥。”
挂掉电话，陈永仁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韩琛，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给了我这把刀。现在，我要用这把刀，亲手为你，也为刘建明，挖好坟墓。
他立刻又拨通了傻强的电话。
“强仔，是我。琛哥有令，让你把所有在外面的兄弟，都撤回来。今晚，有大行动。”
他没有说是什么行动。但“琛哥有令”和“大行动”这六个字，已经足以让韩琛手下所有的人，都进入最高戒备状态，随时听候他的调遣。
做完这一切，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一个加密的号码。那是他当年在警校时，一个死党的联络方式，如今，那位死党已经是o记的一名高级督察。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
【今晚，围剿韩琛所有场子。通知飞虎队，到国际金融中心顶楼待命。】
他知道，刘建明一定会去警局总部，试图从服务器里，抹掉自己最后的一丝污点。
而自己，只需要在那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警察总部，档案与数据科。
深夜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只有服务器机箱发出的、细微的嗡鸣声。
刘建明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他利用自己高级督察的权限，绕过了一层又一层的防火墙，终于进入了警队最核心的卧底档案数据库。
他找到了。
编号pc，姓名刘建明，隶属三合会成员韩琛麾下……
看着屏幕上那段属于自己的、黑暗的过去，刘建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重获新生的笑容。
黄志诚死了。韩琛以为自己是他的人。陈永仁的身份，成了他最后的护身符。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删掉这份档案，他就自由了。他就可以像自己一直梦想的那样，穿着这身警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他的手指，移向了“delete”键。
就在他即将按下的瞬间，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陈永仁，如同一个幽灵，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是警察。”陈永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刘建明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看着陈永仁，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你来做什么？”他故作威严地喝问道，“这里是警察总部，不是你这种古惑仔该来的地方！”
“我来，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陈永仁缓缓走进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
“什么东西？”
“我的身份。”
陈永仁从怀里，掏出了那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黄sir，对不起了！要死，你先死吧！】
刘建明那魔鬼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响起。
刘建明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像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那支录音笔，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
“我一直在。”陈永仁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我在楼下，看着黄Sir掉下来。我也在天台上，听着你和丧狗做交易。刘建明，你的路，走到头了。”
“不！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刘建明状若疯癫，他猛地拔出枪，指向陈永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就没人知道了！”
陈永仁也缓缓举起了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刘建明的眉心。
“你忘了黄Sir最后一句话了吗？”陈永仁的声音，冰冷刺骨，“你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去死吧！”刘建明彻底崩溃，嘶吼着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
但中枪的，却是刘建明。
他的肩膀爆出一团血花，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在服务器机柜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陈永仁。
陈永仁没有开枪。
开枪的，是刚刚破门而入的o记探员。为首的，正是陈永仁的警校同窗，李督察。
“刘建明，你涉嫌谋杀黄志诚高级督察，并与三合会头目韩琛勾结，现在正式拘捕你！”李督察的声音，铿锵有力。
与此同时，在全港九的各个角落，一场由警方发动的、规模空前的扫黑行动，正同步展开。韩琛的所有场子、所有头目，在他最信任的“接班人”陈永仁的精准指挥下，被一网打尽。
韩琛的犯罪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刘建明瘫坐在地上，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看着陈永仁那张恢复了警察身份、冷峻而坚毅的脸，他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彻底绝望的、解脱般的惨笑。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深水埗，唐楼。
虚拟光幕上，《无间道》世界的剧情，已经落下了帷幕。陈永仁穿着警服，在黄志诚的墓碑前，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而林小乐的手中，那支伪装成打火机的录音笔，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璀璨的金色光芒。
【恭喜宿主，第八块维度枢纽碎片已彻底激活。】
【维度枢纽即将完成重组，最终坐标已确认。】
“杰哥，我们该走了。”林小乐看着光幕上陈永仁的身影，轻声说道。他的眼神，没有了以往的跳脱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沉静与坚定。
阿杰点了点头，默默地背起了自己的行囊。
林小乐拿出那个古朴的铜制胶片盒，将绮梦的手帕、百鸟朝凤图残卷、阿星的棒棒糖、小马哥的旧怀表、段智兴的佛串、紫青宝剑碎片、阿星的签名足球，以及这支滚烫的录音笔，八件形态各异的“碎片”，一件件地放入盒中。
每放进去一件，胶片盒上的纹路，就亮起一分。
当八件碎片全部归位时，整个胶片盒，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盒盖上，那古老的星图纹路开始缓缓转动，如同一个被唤醒的星系。
【原点回归程序启动……】
【警告：检测到强烈的时空扰动，本次穿越将产生10年±2年的时间偏差。】
【3……2……1……】
林小乐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这片属于《无间道》的、压抑而真实的香港夜景，然后，紧紧抱住了身旁的阿杰。
“抓稳了，杰哥！咱们回家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自胶片盒中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林小乐和阿杰的身影，在光芒中，化作了无数纷飞的光点，消失不见。
……
时空穿梭的眩晕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林小乐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台滚筒洗衣机，还被按下了甩干加速键。无数光怪陆离的电影画面，从他眼前飞速掠过，有刀光剑影的江湖，有枪林弹雨的都市，还有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属于未来的科幻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强大的拉扯力，终于消失了。
“噗通！”
他和阿杰狼狈地摔在了一片坚实的土地上。
“咳咳……要命……”林小乐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胶片盒，确认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开始打量四周。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
眼前，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两旁是古旧的砖木结构楼房，挂着“米行”、“布庄”、“当铺”之类的招牌，字体都是繁复的竖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和食物混合的、属于旧时代的味道。
几个穿着短褂的黄包车夫，正靠在墙角，无精打采地抽着旱烟。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举着一串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地从他们面前跑过。
“这……”林小乐愣住了。
这景象，分明是民国时期的上海滩。
“我们回来了。”阿杰的表情，也充满了惊奇。
“但好像……有点不对劲。”林小乐的目光，被不远处墙上的一张海报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张“百乐门大舞厅”的宣传海报，上面印着一个穿着旗袍、巧笑嫣然的歌女。但那个歌女，并不是绮梦。海报的最下方，用红色的字体，印着一行醒目的日期。
【民国十六年，金秋献礼】
民国十六年……
林小乐倒吸一口凉气。
《上海滩赌圣》的剧情，发生在1937年。
而民国十六年，是1927年。
系统警告的“10年±2年”的时间偏差，竟然直接把他们，扔到了整整十年前！
就在林小乐震惊不已的时候，街对面的“大世界赌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臭小子！敢在我们场子里出老千，活腻了你！”
一个瘦高的青年，被人从赌场里一脚踹了出来，像个破麻袋一样，滚倒在地上。
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和不服输的倔强。
“我没有出千！”青年捂着被踹疼的肚子，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赌场门口的几个彪形大汉，梗着脖子喊道，“是你们的荷官有问题！他的手指，动得比别人快！”
“还敢顶嘴？给我打！”
几个打手狞笑着，举起棍子，就要朝青年身上招呼。
林小乐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张脸。
虽然年轻了十岁，虽然没有了那份玩世不恭的从容，虽然眼神里充满了落魄和不甘……但那张脸，他绝不会认错！
周星祖！
此刻的赌圣，还不是赌圣。
他只是一个刚刚从广州来到大上海，怀揣着发财梦，却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的，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