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在契约书上痛痛快快地落笔,一笔一划,写得格外潇洒,似乎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写完后,他随手把笔一丢,甩了甩手腕,心中嘿然冷笑:你敢杀,我就敢埋!老道如今一穷二白,你说让我拿东京汴梁城作抵押,我都敢签!反正老道子手里没几文钱,全凭一张嘴横行天下,抵押算什么?大不了入山再睡百年,谁怕谁?
他正兀自想着,钱庄二掌柜董古已经满脸笑容地把契约书拿过去,仔细吹了吹墨迹,确认无误后,才慢悠悠地道:“陈老真人爽快,不过还得有个联络人,这样即便老真人四海云游,咱这款子也能发放出去,要不然您老让我们到哪找您去?”
陈抟心想也对,自己若是入定了,出去访友了,怎么也得有个人在家接应,他一直苗训,道:“徒儿,这个营生未来就交给你了,你且去签字吧。”
苗训此时不过十岁出头,懂得什么,师父有吩咐,他懵懵懂懂的“嗯”了一声,规规矩矩在契约上签了字。
董古一张笑脸笑得更灿烂了,随后说道:“还得有个担保人,担保人这一栏,也不能空着呀。”
陈抟没搭茬,斜眼瞥了瞥在一旁端坐的青竹,青竹心想:昨晚老相爷没让自己做担保啊,这个董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没人搭茬,董古也不尴尬,满脸堆笑,继续说道:“青竹道长,担保这事,东家也有交代。”
青竹双眉一挑,两眼一瞪,说道:“怎么,你们东家还要贫道担保?别的不说,阳庆观是敕建的宫观,贫道拿这个担保,你们倒是也要敢收啊。”
董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愈发看不清了,他赶忙道:“非也非也,青竹观主误会了,误会了,这担保人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本不应劳烦道长,只要派个弟子,画个押就行了。”
青竹心想这倒是新鲜,他四下瞅瞅,德鸣泡茶去了,身边就只有赵匡胤跟着,青竹也是狭促,一指赵匡胤道:“常言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匡胤,你去签个字。”
赵匡胤也是十岁的年纪,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只听师父这么说,自然应允,学着苗训的模样,抄起笔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名字。不过赵匡胤将门出身,没怎么在笔墨上下功夫,一手字写得着实粗疏和苗训的正楷一比,高下立判。
陈抟看着这一幕,手中倒是不停掐算,心里暗骂:老道我是豁出去了,你们这帮做生意的怎么一个个比我还胆大?让我签个华山抵押的契约不算,还要拉小娃娃来给我作保,莫非里面有什么猫腻?只是无论如何掐算,怎么看这门生意都是个好营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青竹微微皱眉,似乎也在思索此事的蹊跷。他得了冯道的提点,知道赵匡胤未来气运不凡,但是不是能走到那一步,自己心里也没底,冯相国这步棋是什么安排,真叫人摸不清门道。
果然,后世赵匡胤登基,坐镇金銮殿,称孤道寡之时,这封契约书竟然被以讹传讹,传得神乎其神。
坊间更有传闻,说赵匡胤年少轻狂时,与陈抟老祖赌了一局,竟将华山一脉输给了老道士,从此华山成了陈抟的隐居之地,连大宋天子都不好插手。
至于赵匡胤本人,是否还记得这桩旧事,那便无人可知了。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董古再次确认了签名和画押,确认无误,将契书收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和一串钥匙,恭敬朝陈抟说道:“陈老道长,这里是头款一百贯,到洛阳找长乐钱庄,见票及付,用来打造生产所需的设备。另外东家在洛阳修缮坊内有些闲置的房舍,也一并交予道长使用。”
没想到还有这好事,陈抟有些摸不着头脑,青竹心知肚明,那些房产本就是冯道在洛阳的产业,闲着也是闲着,拿出来做个顺水人情。
青竹轻咳一声,笑着对董古说道:“如此麻烦董掌柜了,替我多谢贵东家。”说完青竹微微欠身施礼。
董古当然知道青竹的身份,哪里敢受这一礼,身体微微侧开,口中忙道不敢不敢。说完,董古又朝众人作揖,便自行告退了。
陈抟当然心里清楚,能这么快找到一门产业,还把启动资金的事情都一并搞定,甭问一定是眼前这位少掌教其中穿针引线。至于这个少掌教在汴梁城怎么这么大面子,他心中虽觉得疑惑,但是主家不愿意说,哪有客人刨根问底的。
青竹看着陈抟手上一串钥匙,不由想起当年在修缮坊帮着一赐乐业人搬家,也是第一遇见司裴赫,想着那边的屋舍绵延,如今正好给陈抟开工坊,倒是物尽其用。
看陈抟欲言又止的样子,青竹笑道:“陈老前辈不用担忧,奶糖的制作技法自然有专人到工坊里指导,此物在幽州已经做出来了,说来惭愧也是我三清派弄出来的小小产业。只是小玩意运输不易,目前只在幽州附近贩售。但汴梁,洛阳都是天下大邑,若是经营得当,想必也是不差的。”
白捡了一门生意,陈抟老道哪能不识好歹,掐起手诀,躬身就要向青竹行礼,青竹赶忙拦住,哪里能让六十六岁的老人家给自己行礼。
陈抟眼见银票在手,生怕耽误了时日还不上款,当下就要出发去洛阳,青竹赶忙拦住,说道:“奶糖一时并不着急,有份原料要从海边运来,已经安排了从崂山下即墨港采购,想来也要写时日才能运到,待货品到了汴梁,老前辈跟船一起去洛阳,岂不省事。”
想到还有这层缘由,陈抟点点头,他嘱咐苗训道:“徒儿,这奶糖是个新产业,你也吃了,滋味甚美,等咱们到了洛阳,你可要把工艺学明白了,听懂没有?”
青竹看着陈抟教导徒弟,也便把赵匡胤唤到身边,记得老相国的教诲,耳提面命一番,让赵匡胤从此多跟苗训亲近。
如此一来,陈抟继续在阳庆观的西厢住了下来,没想到,老道在阳庆观多住了这些日子,倒是引来一桩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