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润,从窗户缝隙钻进来。
沈栀意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头像是被灌了铅,沉甸甸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随即沈栀意抬手揉了揉额角,喉咙干得发紧,浑身骨头缝里残留着酸胀感,像被拆卸重组过一遍。
果然,发烧的后遗症清晰可见。沈栀意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发烧,一烧起来浑身骨头像是被碾了一样的疼。
只见她撑着坐起身,薄被滑落。沈栀意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这间简陋的临时宿舍,最终落在了床边那张孤零零的凳子上。
凳子有些旧,漆面斑驳。
上面静静地放着一板白色的药片,旁边是一个军绿色的搪瓷缸子,里面盛着大半杯水,杯口还氤氲着极淡的白气,显然是刚打来不久。
最引人注目的,是压在搪瓷缸子下面的那张对折的纸条。
沈栀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初醒的微凉,轻轻捏起那张纸条展开。
刚劲有力的字迹,带着熟悉的棱角,扑面而来:
药在凳子上,醒了再吃一次。多喝热水。
——向羽
是向羽的字。
一股甜丝丝的暖流,混杂着昨夜高烧残留的恍惚感,瞬间冲垮了沈栀意身体的酸痛,涌上心头。
是向羽背着自己去医务室,是他守着自己吃药擦汗……这简简单单的嘱咐,却像带着温度,熨帖了她此刻的虚弱。
想到这里沈栀意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手指摩挲着纸条上那刚硬的笔锋。
然而,当她习惯性地翻过纸条背面时,笑容却微微凝滞了。
纸条背面,一行更小一些的字迹,带着一丝急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不许乱叫!!
不许乱叫?
沈栀意愣住了。
随即她皱紧眉头,努力在因为发烧而有些混沌的记忆里搜寻。
昨夜……她烧得昏昏沉沉,只记得向羽背着她去医务室,记得他喂自己吃药……好像还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药很苦,自己很不情愿……
具体说了什么,却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乱叫什么了?骂人了?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胡话?为什么向羽要特意在后面加上这么一句警告?这语气……带着点冷硬,甚至有点生气?
疑惑像小钩子,轻轻挠着她的心。
沈栀意随即放下纸条,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几秒,最终甩甩头,决定暂时不去深究。眼下更重要的是恢复体力。
强大的意志力是她最锋利的武器。小小的发烧?休息一晚足够了!
沈栀意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关节也残留着酸痛,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这些不适。
快速洗漱完毕,冰凉的水拍在脸上,驱散了些许困倦。
沈栀意对着镜子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自己握了握拳,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新的一天,训练不能停!
推开宿舍门,清晨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雨后的天空是洗过的蓝,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跳跃。沈栀意深吸一口气,准备先去食堂垫垫肚子。
刚走出几步,迎面就撞上了王博和刘江。
这俩活宝正勾肩搭背地朝这边走,王博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包子,刘江则拿着两个煮鸡蛋。
“哟!沈栀意!你醒啦?” 王博眼尖,看到沈栀意立刻咧开嘴,几步冲上前,献宝似的把包子和鸡蛋一股脑儿塞到她手里,动作快得沈栀意差点没接住。
“感觉咋样?好点没?洪班特意让我们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食堂这会儿人多,怕你挤不上热乎的!”
热乎乎的包子和鸡蛋透过油纸传来暖意,沈栀意看着王博那满是关切的大脸和刘江在一旁点头附和的样子,心里顿时暖烘烘的。
战友的情谊,总是这样朴实又直接,在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份温暖。
“谢了,好多了。” 沈栀意笑了笑,声音还有点沙哑,但精神头看起来不错,“洪班有心了,还惦记着我这点小病。”
“那必须的!咱班谁不知道你沈栀意是咱班的……”王博拍着胸脯,话匣子正要打开。
而旁边的刘江突然“咳咳咳”地大声咳嗽起来,胳膊肘极其隐蔽却用力地捅了王博的腰眼一下。
“哎哟!” 王博被捅得一趔趄,差点把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扔了,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刘江,“刘江你捅我干嘛?”
刘江脸上堆着笑,赶紧接过话头,声音洪亮地盖过了王博的疑问。“洪班说让你多休息!训练的事不急!不过看你这精神头,肯定没问题!是吧王博?”
刘江一边说一边给王博使了个眼色,带着点“你丫闭嘴别乱说话”的警告意味。
王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起了什么,立刻讪讪地挠了挠头,含糊地应和。
“啊……对对对!洪班说了,身体要紧!栀子你先吃着,不够我们再去拿!”随即他心虚地不敢看沈栀意的眼睛。
沈栀意看着两人这明显不对劲的互动,心里那点疑惑又冒了出来。
洪班让带的早饭?王博刚才那没说完的话……还有刘江这欲盖弥彰的咳嗽和眼色……这早饭,真的只是洪班让带的?
她刚想开口细问,刘江已经一把揽过王博的肩膀,打着哈哈道。“行了栀意,你慢慢吃!我们还得去训练场热身呢!你吃完也赶紧过来啊!”
说完,不由分说地拖着还在懵圈状态、一步三回头的王博,快步溜走了。
沈栀意站在原地,看着手里温热的包子和鸡蛋,又看看那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摇摇头,暂时压下疑惑,找了个台阶坐下,快速解决了这份温暖的早餐。胃里有了食物,感觉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收拾好垃圾,沈栀意精神抖擞地走向学习室,准备参加上午的理论学习。刚走到学习室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向羽。
他穿着笔挺的海军迷彩,身姿挺拔如松,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看到沈栀意,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她,就像扫过走廊里任何一件物品。
那眼神里,没有昨晚背她去医务室时的担忧和专注,没有守在她床边时的复杂,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向羽”在面对“沈栀意”时,那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波动。
“向羽……” 沈栀意下意识地开口,脸上带着真诚的感谢,“昨晚谢谢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向羽已经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仿佛没有听到。
只留下一个冷硬、疏离的背影,和一句没有任何温度、公式化到极点的回应,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沈栀意心上。
“职责所在。沈同志烧退了就好。”
沈同志?
这冷冰冰的、如同对待陌生人的称呼和态度,让沈栀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感谢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只余下满心的错愕和冰凉。
怎么回事?!
昨晚那个背着她、守着她、给她留纸条的人和眼前这个冷得像块万年寒冰、连眼神都吝于停留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这态度转变,简直比翻书还快!就因为自己可能……“乱叫”了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反感?
沈栀意茫然地转头,看向走廊拐角处那两个探头探脑、明显在“观察”情况的脑袋——王博和刘江。
“喂!” 沈栀意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指着向羽消失的方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点点委屈。
“他怎么回事?吃错药了?还是我昨晚烧糊涂的时候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王博和刘江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和“爱莫能助”的表情。
王博两手一摊,肩膀一耸,声音压得极低。
“沈栀意,这我们哪知道啊?羽哥的心思,那是海底针!我们要是能搞懂,还用在这儿当兵?” 他一脸的无辜。
刘江也凑过来,同样摊手,表情更夸张。
“就是啊!他对你……咳,对我们都这样!忽冷忽热的!尤其是对你,那心思变得比咱训练场的天气还快!你要说你都不知道他抽什么风……”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栀意一眼,“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这事儿,恐怕只有你自己……或者老天爷才知道了!”
沈栀意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样子,心里的疑惑和那股被向羽冰冷态度激起的无名火交织在一起。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行!跟她玩变脸是吧?
她沈栀意什么时候是看人脸色行事的了?
“哼!” 她冷哼一声,不再看那两个明显在看好戏的家伙,猛地挺直脊背,下巴微扬,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学习室的大门。
作训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仿佛在宣告着主人的决心和不爽。
学习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沈栀意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动作利落干脆,仿佛刚才门口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侧脸,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纸条背面的警告,向羽冰冷的疏离……这些谜团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
她暗暗咬牙:管你向羽抽什么风,我沈栀意照样训练、照样拿第一!想用冷脸吓退我?门儿都没有!至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会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