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杂役拖拽尸体的脚步声,带着种麻木的、机械的节奏,一点点逼近。
小旋风猛地收紧手臂,将小钻风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下巴抵着对方的发顶,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疼,此刻稍一用力,断裂的骨茬就像要戳破皮肉般疼得他眼前发黑。
可他死死咬着牙,齿间溢出腥甜的血味,喉咙里滚出困兽般的低吼。
胸腔里的心跳擂鼓般响着,每一声都在说“不能让他们碰他”。
“谁也别想碰他。”
杂役们举着火把走近,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把他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愈发狰狞。
看清他怀里的人早已没了气息,领头的杂役皱起眉,不耐烦地挥挥手:
“死了就赶紧扔去焚尸炉,别挡着清场。”
小旋风猛地抬头,那双灰黄色的眼珠里血丝瞬间暴涨,像要渗出血来。
背后的鱼鳍“唰”地展开,青黑色的鳍膜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带起的风卷着沙粒直扑火把,火星子被吹得四处飞溅。
“滚!”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被撕裂的痛感。
掌心骤然凝聚起最后一丝水汽,那水汽在指尖打着转,艰难地凝成枚小指粗细的冰棱,冰棱表面泛着寒气,却因灵力不济而不住颤动。
——那是他拼着透支生命力催出的杀招,用完这一下,他大概也撑不住了。
杂役们被他眼底的疯狂吓退半步,握着火把的手不自觉往后缩。
领头的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
“疯子!一具尸体而已,还值得拼命?”
没人想为了一具尸体赔上性命,几人嘟囔着“晦气”“疯子”,举着火把悻悻地往别处去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角斗场又恢复了死寂,连风都似是放缓了脚步。
小旋风缓缓低下头,吻了吻小钻风冰冷的额头,那里还留着一块浅浅的凸起。
——那是上次为了护他,硬接了高等妖修一棍留下的伤,
当时小钻风还揉着额头笑,说“这点伤算啥,俺皮糙肉厚”。
转头却在夜里疼得翻来覆去,被他撞见时还嘴硬不肯承认。
“俺跟你走。”
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气音拂过小钻风的耳廓。
“你说过,当老大的得护着小弟……这次换俺护你。”
他小心翼翼地放平小钻风的身体,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膝盖跪在沙地上,磨出细密的血珠也浑然不觉。
只是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蘸了些旁边石缝里渗出的露水,一点点擦掉对方脸上的血污。
他的手指因为失血而微微颤抖,擦过小钻风眼角的血痕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仿佛对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笑着喊他“旋风哥”。
擦干净最后一点血污,他才捡起那柄掉在一旁的染血匕首。
匕首是小钻风的,柄上还缠着他亲手搓的麻绳,此刻麻绳浸透了血,黏腻地贴在掌心。
他握着匕首,反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方才凝聚的冰棱早已消散在风里,他连抬手凝聚水汽的力气都没了。
只能用这最笨拙的方式,追随那道先走的身影。
“等等俺……钻风哥。”
匕首没入心口的瞬间,尖锐的痛感刺破胸膛,却奇异地压过了肋骨断裂的疼。
他仿佛听见小钻风在笑,像小时候在山间那样,喊他“旋风”,声音里带着野果的甜气。
疼吗?
好像不疼了。
他顺着沙地缓缓倒下,侧过脸,鼻尖几乎要碰到小钻风的耳廓。
就像无数个在山间露宿的夜晚,两人挤在同一块岩石下取暖那样。
彼此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月光恰好从穹顶的破洞漏下来,银色的光丝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小旋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节蜷缩着,似乎想抓住那缕月光,又像是想握住身边人的手。
最终却无力地垂下,指腹轻轻挨着小钻风的手背,再没了动静。
夜色更浓了,沙地上的血痕渐渐凝固,暗红的色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幅被揉皱后又展开的残画。
远处的焚尸炉燃起了火,橘红的光焰舔舐着夜空,映得穹顶的断壁忽明忽暗,却偏偏照不亮这片被遗弃的角落。
只有风还在吹,卷起细碎的沙粒,一层层落在两具年轻的躯体上,像为他们盖上了层薄薄的沙被,将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都藏进了这片寂静的夜色里。
这场以生死为注的死斗,终究没有赢家。
凌尘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栏上轻轻一顿,指腹先是触到石面粗糙的纹路。
随即被沁骨的凉意缠上,那寒意顺着血脉往上漫,堪堪压下了喉头翻涌的涩意。
他垂眸望着场中相拥而卧的身影,眉峰不自觉地蹙起。
——小旋风最后倒下时,手腕还保持着前伸的弧度,手指微微蜷着,指节泛白,像是拼尽最后力气要抓住小钻风的衣角,却只在沙地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抓痕。
那姿态里的执拗,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嘶吼都更刺心,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他眼底。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微凉的空气里晕开,带着他胸腔里的温度。
没等飘出半尺就被夜风打散,散得干干净净,像极了这角斗场里转瞬即逝的情义。
目光扫过看台,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凝成暗褐色的痂,顺着石阶的缝隙蜿蜒,像是刻在这方天地里的伤痕;
而场中的血还新鲜着,暗红的液体顺着沙粒的缝隙往下渗,在地面晕开一个个细小的血圈,仿佛要钻进角斗场的骨头缝里,再也抹不去。
“重情重义么……”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被风卷着打了个转,就融进了夜色里。
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栏上的刻痕,那是往届妖修留下的印记,如今都被岁月磨得模糊。
妖族里从不缺热血肝胆之辈。
他听闻在山林间有为护幼崽而死的母狼,即便喉管被撕裂,仍用身体死死护住狼崽,眼底的凶光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散去;
也听闻为兄弟报仇的熊罴,顶着满身箭伤闯入敌巢,哪怕被刀斧加身,也要咬断仇人的喉咙。
可像小钻风与小旋风这样,宁愿以命相托,也不肯背弃半分情义的,终究是少数。
他们本可以像奔波霸与霸波奔那样,借着一场荒诞的戏码假意厮杀,在混乱中寻机脱身;
本可以像高台上那些精明的妖魔,把情义当作讨价还价的筹码,在血腥的厮杀里为自己谋一条安稳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