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里的风带着斗场的血腥气,吹得檐角的铃铛轻轻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凌尘才缓缓抬起眼。
目光落在克己泛红的眼眶上,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股沉淀后的平静:
“我没事。”
他抬手,用还带着血痕的指尖轻轻拍了拍克己的头顶,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是些血污,不是我的。”
克己这才看清,先生的衣袍虽染了血,布料却完好无损,连点划痕都没有。
他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下来,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凌尘伸手扶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反复念叨着,爪子胡乱抹了把脸,把眼泪和汗都蹭在了脸上,倒像只刚从泥里滚过的小兽。
凌尘看着他这副模样,喉间的滞涩渐渐化开。
他松开手,转身往休息室走,玄色衣袍扫过回廊的石板,带起一阵混着血腥与尘土的风。
“走吧,回去了。”
克己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在碎碎念:
“我备了干净的水和伤药,回去您好好擦擦……晚上我让掌柜炖点汤,补补身子……”
夕阳的光透过回廊的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
凌尘走着,忽然轻轻吁了口气,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连同刚才那场不死不休的厮杀,都暂时压进了心底。
至少,他还能回去。
回廊里的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刮在脸上带着刺人的凉。
凌尘垂着眼,玄色衣袍上的血渍已凝成暗沉的斑块,随着脚步轻轻晃荡。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那里沾着一点雷克的血,干涸后硬得像块小石子。
妖族的生死法则太过赤裸,雷克濒死时往斧刃上撞的决绝。
那双燃着烈焰的眼睛里映出的同归于尽,像根淬了冰的刺,扎在他喉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克己在前面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反复闪过斗场上飞溅的血珠。
——雷克的獠牙咬碎时溅在石地上的红,斧刃劈开锁骨时喷在他衣襟上的热。
还有那双没闭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熄灭的凶光。
直到客栈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暖黄的灯光混着淡淡的面香扑面而来,他才像是从一场窒息的噩梦里挣脱。
肩头忽然一轻,是克己伸手替他掸了掸落灰,指尖碰着他紧绷的脊背,轻声道:
“先生,到了。”
“先生!”
一道银白影子“嗖”地窜到脚边,带起阵细碎的风。
星月仰着小脸,鼻尖上沾着点白花花的面粉,像落了粒雪。
乌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爪子紧张地攥着他的衣摆,指节都泛了白:
“先生你回来啦?有没有受伤?”
她的目光扫过他衣袍上的血迹,耳朵“唰”地耷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发颤:
“先生……你流血了?”
凌尘弯腰时,衣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带起些微尘。
他指尖轻轻拂去她鼻尖的面粉,触到一片温热的软,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不是我的。”
指尖顺着她的耳尖滑下去,捏了捏那团毛茸茸的软。
“你看,没破。”
“真的?”
星月还是不放心,踮起脚扒着他的衣袖翻来覆去地看。
小爪子把布料都揉出了褶子,确认没有破口,才松了口气。
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摇着,带起的风扫得他脚踝发痒。
“太好了!先生赢了!”
这时,猫妖掌柜端着个竹屉从厨房出来,蒸汽在他毛茸茸的脸颊上凝成水珠,顺着灰黑色的胡须滴下来。
“回来了?”
他把竹屉往桌上一放。
“正好,馒头刚出锅。”
屉布掀开的瞬间,白胖的热气“呼”地涌出来,裹着麦香扑了凌尘满脸。
星月立刻拉着他往桌边跑,小短腿在地板上磕出“噔噔”的响,爪子还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
“先生你看!”
她指着那屉馒头,眼睛亮得像浸了光。
“我和掌柜做的!”
桌上的馒头算不上规整,有的圆滚滚像被揉扁的球,有的歪歪扭扭像块被踩过的小石头,还有两个被捏成了模糊的兽形,耳朵尖歪到了脑门上。
——显然是出自星月之手。
面粉沾得屉布上到处都是,连桌角都蹭了几道白印,却透着股热气腾腾的暖。
“先生!”
星月踮着脚,用爪子指着那个裂了道大缝的馒头,耳朵尖微微发红,毛茸茸的尾巴尖紧张地卷成个小圈。
“这个是我做的……有点丑,面没发好,还裂了个缝。”
她低下头,尾巴尖轻轻扫着地面,带起些微尘。
“但我保证,下次一定做得圆圆的,软软的!”
凌尘看着那屉馒头,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点甜丝丝的麦香。
他伸手拿起那个裂了缝的馒头,指尖触到温热的面,还能摸到里面没揉开的小面疙瘩。
“很好。”
他咬了一口,面粉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带着点生涩的面味,却烫得喉咙里的刺都化了。
“比我第一次做的强多了。”
星月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爪子在身侧攥成了小拳头:“真的吗?”
“嗯。”凌尘点头,看着她瞬间绽开的笑容,像朵突然炸开的小烟花。
他忽然觉得,刚才在斗场上经历的那些残酷。
那些溅在衣袍上的血,似乎都被这口温热的馒头,被这双清澈的眼睛,轻轻抚平了。
猫妖掌柜在一旁哼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碧绿的茶叶在水里打着旋。
“小丫头片子,面粉浪费了半袋,还好意思邀功。”
嘴上说着,尾巴却在身后轻轻晃了晃,尾尖扫过桌腿,带起片飘落的面粉,像撒了把碎雪。
克己早已跑去后厨,很快端来盆热水,铜盆放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先生快擦擦手!”
他把布巾递过来,又指了指蒸笼。
“我去把馒头再热一热,让星月尝尝她自己做的‘裂口子’。”
“才不裂口子!”
星月气鼓鼓地追过去,小爪子在克己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两人闹着跑向厨房,带起的风拂动了桌上的烛火,光影在墙上摇摇晃晃。
凌尘坐在桌边,指尖捏着那半个馒头,温热的面香混着茶香漫过来,将最后一点血腥气都驱散了。
他看着厨房门口晃动的两个身影,听着里面传来的笑闹声。
忽然觉得,这场不死不休的死斗之外。
原来还有这样柔软的人间烟火,像这馒头的温度,熨帖得人心头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