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将远方的地平线烧成一片赤金。
经过一日多的急行军,人与马的体力都已逼近极限。
当那座熟悉而巍峨的五原郡城墙终于如同巨兽的脊背般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整个飞骑军中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如释重负的低微喘息。
吕布猛地抬起右拳,紧紧握住。
身后奔腾的铁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咽喉,速度迅速减缓,最终在距离城门尚有数里的一片开阔地上缓缓停驻。
战马们浑身汗出如浆,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雾气,喷吐着粗重的鼻息,骑士们的玄甲上也覆满了厚厚的尘土,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灼灼地望向那座城池。
吕布勒住同样汗湿鬃毛的龙象马,目光越过荒野,久久凝视着五原城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雄伟、也格外亲切的轮廓。
风尘仆仆的脸上,锐利的线条似乎在这一刻柔和了些许,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征战的疲惫、归家的急切、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牵挂。
他微微抿紧嘴唇,在心中无声地喃喃低语道:‘心兰…蓝琦…我回来了。’
整个队伍保持着沉默,利用这短暂的休整时间,检查装备,安抚坐骑,尽力恢复着一些气力。
大约一刻钟后,吕布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吕布再次挥手。
掌旗官奋力将那面巨大的“吕”字帅旗高高擎起,猩红的旗面在晚风中猎猎展开。
八百飞骑重新抖擞精神,虽然疲惫,却依旧努力挺直腰背,调整着队形。
吕布一马当先,率领着这支虽然蒙尘却煞气不减的凯旋之师,不疾不徐地向着五原城门行去。
城头之上,守城的士兵早已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
当那面独一无二的“吕”字大纛在夕阳下清晰无误地映入眼帘时,一名眼尖的哨兵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随即激动得扒着垛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内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是将军!吕布将军回来啦!将军回来啦——!”
吼声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城头守军中激起巨大的波澜和骚动!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一名士兵反应极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城墙,跳上战马,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风驰电掣般冲向城中的军营。
马蹄声在军营辕门前戛然而止,士兵甚至来不及喘匀气,就踉跄着冲到中军帐外,对着守卫急声道:“快!禀告成军侯!吕布将军回来了!大军已到城外!”
守卫不敢怠慢,立刻入内通报。帐内,正在处理军务的成廉闻言,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案上。
他霍然起身,脸上瞬间涌现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一把抓起旁边的头盔就往头上戴,同时大步向外走,声音洪亮地吼道:“备马!快!随我出城迎接将军!”
他冲出军帐,亲卫早已牵来战马。成廉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队亲兵,如同旋风般冲出军营,直奔城门方向,同时对沿途的守军高喊道:“开城门!随我出城迎接将军!”
沉重的绞盘开始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闷声响。
巨大的包铁城门被缓缓拉起。成廉一马当先,冲出城门,身后跟着一队同样激动的守军士兵。
他们勒马停在护城河外,成廉极目远眺,只见夕阳的金光下,那支熟悉的黑红色骑军正向着城池稳步而来,为首那匹神骏的龙象马和马上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成廉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们列队站好,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位主宰并北的飞将的归来。
旷野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衣甲,也带来了远方队伍那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夕阳的余晖将五原郡城的轮廓勾勒得如同镶了一道金边。
成廉勒马立于护城河外,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黑红色骑军。
当吕布那熟悉的身影清晰可见时,他立刻催动战马,快步迎了上去。
到了吕布马前数步,成廉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触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充满敬意说道:“末将成廉,恭迎将军凯旋归来!”
吕布勒住龙象马,看着风尘仆仆赶来迎接的成廉,脸上露出一丝缓和,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成廉起身,重新上马,侧身引路说道:“将军一路辛苦,请随末将进城!”说着,他调转马头,在前方引路。
吕布点了点头,一抖缰绳,龙象马迈开步子。
身后八百飞骑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紧随其后,蹄声隆隆,穿过缓缓打开的城门,进入了五原郡城。
街道两旁早有闻讯而来的百姓驻足观望,看着这支威名赫赫的军队凯旋,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队伍没有停留,一路疾行,径直来到了位于城西的五原郡军营。
进入宽阔的校场,吕布勒住马,环视着虽然疲惫却依旧军容整肃的部下们。
吕布扬起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所有人!卸鞍喂马,收拾好兵甲器械!之后——休沐一日!”
“吼——!将军威武!!”短暂的寂静后,校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连续奔波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假期一扫而空,每个飞骑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喜悦和放松。
吕布听着这欢呼,嘴角也微微勾起。
他转头看向一旁同样刚刚下马的阿云,说道:“你在此稍等我片刻,一会随我一同回府。”
阿云听到“回府”二字,神情微微一怔,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恍惚,有唏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低下头,在心里喃喃道:‘回府…是啊,他到家了。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人特意给我送饭了吧…’ 一股莫名的酸涩悄悄涌上心头。
吕布并未留意到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说完便与成廉一同走向中军大帐。
进入帐内,吕布解下披风,随意扔在案上,直接问道:“成廉,我不在五原郡这些时日,五原郡内外,可还安稳?”
成廉恭敬回道:“将军放心,一切安稳!自上次将军与匈奴那几个大部达成初步盟约后,边境再无大规模扰边之事,只有些零星小股马贼,不堪一击,已被末将带人清扫。
末将每日除了巡防,便是操练城中守军,未敢有丝毫懈怠。”
吕布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做得很好。”
吕布揉了揉眉心,显露出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说道:“既然无事,具体军务政务,明日再行处理。
我先回府了。”
“是!将军辛苦!”成廉抱拳。
吕布不再多言,重新披上披风,大步走出军帐。
阿云还等在外面,见他出来,抬起了头。吕布翻身上马,对她道:“跟上。”
说罢,他一夹马腹,龙象马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朝着城中府邸的方向疾驰而去。
阿云望着他迫不及待的背影,轻轻咬了咬下唇,也催动战马,跟了上去。
暮色渐浓,明月高悬。吕布与阿云两骑一前一后,踏着五原郡城青石板街道的清脆回响,一路疾驰,最终在一座气派而不失威严的府邸前猛地勒住了缰绳。
门前高悬的“吕府”匾额在灯笼映照下清晰可见。
守门的家丁远远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便已警觉,待看清马背上那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激动得难以自持,一人转身就朝着院内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激动地大喊道:“夫人!夫人!将军回来啦!将军回来啦——!”
喊声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府邸内部的宁静。
内堂之中,正在灯下翻阅账册的严夫人(心兰)闻声猛地一怔,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案上。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瞬后,随即豁然起身,也顾不得整理略显匆忙的仪容,提裙快步向外走去,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了庭院,直奔府门。
她刚赶到门口,便见吕布正翻身下马,龙象马喷吐着粗重的白气,玄甲之上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双此刻正灼灼望向她的眼睛。
在他身后稍远些,跟着下了马的阿云,正默默低着头站在自己的马旁。
吕布看到严夫人急匆匆赶来,身上只穿着家常的襦裙,连件披风都未及添加,眉头微蹙,立刻解下自己那件还带着体温和征尘气息的猩红披风,大步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其披在了严夫人的肩上,动作略显粗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心兰,”吕布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开口说道:“天凉了,站在门口作甚?小心染了伤寒。”
那厚重的披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以及一路的风霜气息。
严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仰头看着丈夫近在咫尺的、写满风霜却眼神温柔的脸庞,一路的担忧和等待瞬间化为了安心与感动,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轻声道:“夫君…你回来了…”
而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阿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军营中令行禁止、甚至有些“呆愣”的男人,此刻竟能展现出如此细致温柔的关切。
看着那位被呵护着的、雍容温婉的吕夫人…她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溜溜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方才路上那点微妙的期待和悸动,此刻显得有些可笑又落寞。
她悄悄攥紧了手指,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用力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