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差事要求三日内送到,约有六百里,虽有辎重限制了行进速度,好在一路官道,沿途有驿站可以短暂休息,换乘马匹,时间仓促些,安全送达并不是难事。
当然,这是没有劫匪拦道,或妖邪作乱的前提下的预想。
由于陆元率领府衙衙役,剿灭虎平山寨,造成重大死伤一事,他被责罚打压,自然不能成为这趟差事的领头人。
他和白枫行在前面,也只是开路先锋。
此行的领头人是府衙捕房的捕头,叫贺渠,身高体大虎背熊腰,由于右手有六根手指,擅长缉拿捕盗,被敬称为‘六指神捕’,江湖上习惯叫他六爷。
他是三班都头的心腹,在衙门里很有威望,手下的兄弟折在陆元手里过半,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压根不正眼瞧陆元和白枫二人。
一路疾行五十里,太阳高升。
骑乘的马匹还好,并没显露出疲乏,拉着两辆车的马匹很明显已有疲惫色,迈动的步子越来越慢。
赶车的人在贺渠的催促下,为了不拖延行进速度,挥鞭的次数增多。
道路两旁是茂林山野,荒芜无人家。
终于看到前方道旁的旗杆上飞扬着一面黄色旗子,旗子上写着‘十里铺’,是一座驿站。
贺渠眯眼,打算在此驿站停歇,更换拉扯的马匹。
眼看驿站越来越近,贺渠并没有发话停下整顿歇息,陆元出于好心,放慢速度,跟贺渠所乘的马匹齐头并进,客气说道:“贺捕头,拉车的马匹过于疲惫,再如此疾行下去会伤了马匹,不如我们稍作停歇,更换马匹如何?”
贺渠冷眼横扫,不屑一笑,问道:“陆大人,哦,不好意思,你被镇魔司罢免了官职,脱去了猎魔使的官袍,现如今已经是个没有官衔的副使。拉车的马匹脚力强劲,区区五十里路,怎么会被伤到。听说你被虎平山寨的山匪捅穿了胸膛,难道镇魔司的猎魔使还不如山匪?”
陆元听出对方在嘲讽自己,面不改色,回道:“在下武力有限,让贺捕头见笑了。”
他听雷豹和白麟提起过贺渠,这人刚愎自用,眼睛长在头顶,喜欢听阿谀奉承的话语,不喜欢别人反驳自己。
既然他对自己有偏见,那就不要多言的好。
贺渠得理不饶人,继续嘲讽道:“虎平山寨的那群腌臜废物,老子一个屁都能把山寨崩平了,你使出了什么神威妙计把府衙的那么多兄弟折腾的死伤几乎殆尽?还请陆兄弟赐教。”
陆元笑问:“府衙的二爷没告诉你?”
“拿府衙的二爷压我?”贺渠脸色一冷,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镇魔司副使,有什么资格跟我提二爷,身体要是扛不住,就别逞能接这趟差。”
陆元深吸一口气,淡淡回道:“你若是觉得不该停,那就继续,驾!”
陆元催动马匹,快先几步,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嘴上逞强,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贺渠啐一口,扬声喊道:“快速行进,再行五十里!”
其他衙役听了此话,心里暗骂陆元:
什么玩意,没事多什么嘴,教贺捕头做事。
本来可以稍作歇息,更换马匹,这么一说,贺捕头偏偏下令不停,坑苦了兄弟们!
还真把自己当成威风凛凛谁都要敬着的猎魔使陆大人啊?
呸,废物!
白枫听到他们小声非议辱骂,心里不爽,扛在肩头的长刀悄然放下,变成了一手牵缰绳,一手拎刀的作战姿态。
陆元知道他要发作了,提醒道:“交差要紧。”
官场里处处都是羁绊,一旦被人揪住小辫子,抓到把柄,就往死里整,白枫在这上面已经吃了大亏。
他答应过陆元,凡事听他安排,不能意气用事,用余光左右扫视一眼,咽下火气,把放下的刀又提起,扛在了肩上。
路过十里铺驿站,驿站接待的人提前收到消息,站在路边准备迎接,却看到一行车马疾驰而过。
不禁面面相觑。
出了城几十里,早已人疲马乏,要在此停歇。
他们如此疾行赶路,人扛得住,可马扛不住,就不怕马累死了?
又行了十多里。
贺渠也感到口渴身体疲乏,有点后悔之前的决定,可看到有伤在身的陆元腰背挺的笔直,精神状态比任何人都要好,难道一点都没被伤痛折磨到?
装的,肯定是强装的。
哼!
老子就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身体被捅个透心凉,几百里疾行赶路,风吹日晒,拖也拖死你!
……
与此同时。
镇魔大殿的私人公署里,郑裕正斜坐在长案前,闭眼养神,思考问题。
青羽端上一杯茶,轻声说道:“郑大人,请用茶。”
郑裕睁开眼,端起茶盏,细细的刮开泡沫,呷一口,问道:“有事?”
“奴婢……不敢乱讲。”青羽犹豫迟疑。
“讲。”郑裕言道。
“奴婢觉得,陆大人一心为镇魔司效力,连建奇功,虽然在剿灭虎平山寨一事上有指挥失误,也受到了应有的责罚。此次前去广安长几百里,他身负重伤,万一扛不住一路劳顿,有个好歹,是镇魔司的损失。”青羽说完,补充道:“奴婢见识短浅,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郑大人担待。”
“首先我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郑裕放下茶盏,说道:“虎平山寨一事,他没有指挥失误,恰恰相反,没有他的英明决断,府衙衙役一个都活不下来,是他们贪功好利,不听命令,死,也是咎由自取。”
“啊?”青羽震惊。
“事情的真相,往往不是世人知道的那样,世人所知道的,只是最符合等下时局而已,”郑裕手指摩挲着陆元交上来的猎魔使腰牌,说道:“第二个问题,他受伤不假,可若是连几百里的路途劳顿都扛不住,死在路上,也是他最好的结局,总比死在牢里强。”
“奴婢愚钝,不理解。”青羽越听越迷糊。
郑裕侧头看了眼低头倾听的侍女,问道:“你是谁的人?”
青羽心里一震,惊出一身冷汗,手不受控制的攥着衣襟,保持镇静道:“奴婢是郑大人的奴婢,自然是郑大人的人。”
“你不用瞒我,我之所以把你留在身边,一是你做事让我很满意很省心,二是你的存在暂时威胁不到我的计划,你不想说,就等想说的时间再说,”郑裕表现出的睿智和大度让青羽很意外,“再给你说第三个问题,他死了,可能是镇魔司的损失,也可能让镇魔司的所有人避免一场灾难,我也很纠结。”
“陆大人似乎没有谋反之心。”青羽言道。
“我没说他要谋反,他一个来自乡野的年轻人,没背景,没人脉,没威望,靠什么谋反?我若想杀他,他已经死在了赵祺死的那天晚上。为什么我不杀他,知道吗?”郑裕问道。
青羽摇头。
“因为我对他很好奇,倒想看看,他是不是像有人说的那么卓越,能改变朱雀城的生死存亡局面。”郑裕站起身,背手而立,言道:“我是朱雀城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我想要高官厚禄,想要名扬天下,可我不能出卖祖宗。郑氏宗祠就在城外五十里的小陇山旁,要是做了危害朱雀城几十万百姓的恶事,宗祠能被人一把火烧了,权位再高又有什么颜面活着?”
“郑大人有气有节,定能名垂青史。”青羽赞扬道。
“名垂青史,后人要懂得时局真相才行,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做再多,一旦失败,就成了胜利者编纂的谎言中的万古罪人。”
郑裕举起手中的猎魔使腰牌,说道:“就像陆元,做的没错,却像是一颗被人随意拨弄的棋子,是黑是白,都是当权者说了算。他若是能到广安城,朱雀城的危局就有一线生机。若不能,就是我把副统领的位置给他坐,他也难逃一死。”
“奴婢见识浅薄,不理解。”青羽言道。
“你不理解,我也一样不理解。时局如棋盘,你是棋子,我也是棋子,你从我这颗棋子这里只是得到表象的信息,真正的核心机密,即便摆在你面前,你也参悟不懂。”郑虎如实坦言后,问道:“你是朝廷司天监的人吧?”
青羽如实回道:“奴婢曾经侍奉祭祀程老先生,司天监是司天监,程祭司是程祭司。”
郑裕抱起胳膊,点头道:“程昱老祭司,嗯,朱雀城的局面连我都看不懂了,好好做你的侍女吧,以后别掺和了,退下吧。”
“是,郑大人。”青羽欠身后,悄然离开。
郑裕心里暗暗算盘。
府衙二爷想利用陆元查怡红阁,逼迫自己妥协。
而陆元明明掌控了重要线索,却不做出表态,让她失望。
对于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不被自己所用,也不想为镇魔司所用,她就想除掉。
本来司天监派来的祭司程昱属于城主一派,从青羽的语气判断,程昱似乎跟朝廷的司天监又不对付,跟城主意见不合。
统领大人做起甩手掌柜,不管事,不表态,等朱雀神王法阵稳固后就有可能升迁离开朱雀城,也因此,他跟城主有着共同的利益目的。
朱雀法阵没有消失前,妖魔不敢轻易大举越过镇妖岭,城中的妖魔再蠢蠢欲动也不敢过于造次。
暗中的较量,就这样处于混乱的平衡之中。
一旦朱雀神王法阵消失,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妖魔浮现,归隐的强者大能现世,顷刻间朱雀城就会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郑裕心里忧虑重重,朱雀城的命运该怎么去改变?
……
过了午时。
官道上,穿上黑色锦衣的车马队伍一路疾驰,衙役饿了就啃几口随身带的干粮,水壶里的水早已喝完。
人口干舌燥,马匹早已困乏,时不时摇头打响鼻,表现出烦躁。
倒是陆元和白枫,体力充盈,丝毫不见疲态,这让领头人贺渠很是窝火烦躁。
最可怜的是拉着辎重的两匹马,行在前面的拉车马终于承受不了皮鞭的催赶,快速迈动的步子越来越慢,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赶车的衙役朝前扑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体,头上磕了一个大包。
前面的车停下,后面拉车的马也停了下来,低着头,踩踏着蹄子,不停的摆动鬃毛,表现出疲惫烦躁。
赶车的衙役跳下车,拉住缰绳,控制着马匹,以免它脱缰失控。
“畜生,起来,让你偷懒!”
头上顶着大包的衙役用皮鞭抽打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可怜马儿出气。
都听得出来,他哪里是在骂马,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骂陆元多嘴,连累众人跟着遭罪。
众人停下来,目光落在领头人贺渠身上。
贺渠顺着官道望了眼,擦拭下额头上的汗,说道:“距离鬼哭岗驿站还有二十里,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法给马饮水喂草料,坚持一下就能到。”
抽打马匹的衙役说道:“贺捕头,这马起都起不来,怕是十里都坚持不了啊。”
贺渠叹气道:“不如这样,让陆大人的马拉车,我们先行一步到驿站,如何?”
众人没人反对。
白枫怒了,用刀指着贺渠,怒喝道:“狗贼,我忍你一路了,别得寸进尺!”
六名衙役同时拔刀,三人护在贺渠边上,三人驱马上前,把陆元和白枫二人围住,气氛剑拔弩张。
“呵!”
贺渠嗤笑:“这趟差事我是负责人,是走是停老子说了算。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连活命都难,有什么资格护卫马车上的贺礼。让你们跟着交完这趟差,白白领功劳,是便宜了你们,别不识好歹!要是不同意,就掉头回去,老子不带废人!”
“一个鸡毛捕头还跟老子猖狂上了,信不信老子……”
白枫正要动手。
陆元喊住他:“白枫,别胡闹。”
白枫气的眼红,喊道:“陆大人,他们欺人太甚了,一路骂骂咧咧,哪里像府衙的官差,比村里的泼妇都恶心人!”
“小子,奉劝你嘴巴放干净点,别自讨苦吃!”一个衙役急眼骂道。
“老子怕你,一起上还是单挑,谁怂谁是孙子,来啊!”白枫挑眉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