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深秋的傍晚，空气里带着刺骨的凉意。城西老街巷深处，“徐记粥铺”的霓虹招牌在暮色中闪烁着廉价的暖光。店面不大，甚至有些逼仄，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油烟味和市井生活的烟火气。几张油腻腻的小方桌坐满了附近下班或放学的食客，人声鼎沸。
吴念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围裙，额角被忙碌的热气蒸出细汗，几缕碎发贴在颊边。她正麻利地收拾着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碟，动作干净利落。这里是收留她们母女的好心远房表姨开的店，吴念课余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这里帮忙，既是报恩，也是贴补家用。
店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也带进一阵与这朴素小店格格不入的喧闹。
“宋一，快进来！真没骗你，这家的粥养胃一绝！” 表哥赵磊热情洋溢的声音。
吕宋一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打量着环境，昂贵的羊绒大衣与油腻桌椅格格不入。他胃里正隐隐作痛，被赵磊硬拉来“试试”。
苏婉紧随其后，穿着精致羊绒裙，小心地用纸巾擦拭着塑料凳才坐下。她看向吕宋一的眼神，爱慕中带着惯有的占有欲。她自然也打量了这破旧小店，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和嫌弃。
吴念拿着点单板过来：“三位吃点什么？” 声音平静无波。
吕宋一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她，瞬间定格！这张脸……那个在校门口让他当众难堪、在数学系传闻里有点名气的“小麻雀”？！
苏婉也认出了吴念！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数学系冰系系花”的称号和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清丽面孔，让她在开学初的某次活动上就留意到了。此刻，看到这个传闻中清冷孤高的天才学妹，竟然系着油腻的围裙，在这肮脏破旧的小店里当服务员，苏婉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巨大的落差带来的荒谬感，是“果然如此”的轻蔑，以及……一丝被比下去的、隐秘的嫉妒转化成的快意。这个认知让她接下来看戏的心态更加主动，推波助澜的行为也更带有针对性。
吕宋一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和那身洗得发白的围裙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嘲弄。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着墙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粥品单子。
“这个，皮蛋瘦肉粥。”
“这个，生滚鱼片粥。”
“这个，状元及第粥。”
“这个，小米南瓜粥。”
“这个，山药枸杞粥。”
……
他几乎把菜单上所有招牌粥点了个遍！足足有七八碗！
吴念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吕宋一：“先生，点这么多，你们三位可能吃不完。”
“吃不完？” 吕宋一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并不舒适的塑料椅背上，桃花眼眯起，带着一种纨绔子弟特有的、恶劣的慵懒，“谁说是我吃了？” 他下巴朝吴念抬了抬，语气轻佻，“你，不是服务员吗？尝尝味道，告诉我哪碗最好吃，我再决定点哪碗。哦，对了，得当着我的面尝，谁知道你是不是瞎说？”
吴念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她看着吕宋一那张写满“我就是要玩你”的俊脸，又看了一眼在灶台后忙碌、不时担忧地望过来的表姨。她知道吕宋一这种人，惹不起。为了息事宁人，不让表姨的店难做，她只能忍。
赵磊有些尴尬，想打圆场：“宋一，别闹……”
苏婉却轻轻拉了拉赵磊的袖子，示意他别管，自己则饶有兴味甚至有些恶意的审视着她。
“好。”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喜怒。转身走向后厨。
很快，一碗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被端了上来，几乎摆满了整张桌子。在吕宋一戏谑的目光、赵磊的尴尬和苏婉看好戏的眼神中，吴念拿起勺子，面无表情地开始一碗接一碗地吃。
她吃得很快，但绝不狼狈，背脊挺得笔直。滚烫的粥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胃里很快被塞满，撑得难受。她机械地吞咽着，额角的汗珠越来越多，脸色也有些发白。偶尔被烫到，也只是微微蹙一下眉，继续吃。
吕宋一原本带着玩味笑容的脸，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她一声不吭地、近乎自虐般地吞咽着那些滚烫的粥，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额角的汗珠，看着她即使在这种羞辱下依旧挺直的脊背……他胃里那点不适仿佛被放大了，隐隐作痛，心里也莫名地烦躁起来，甚至涌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他本来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看她窘迫的样子，没真想把她怎么样。
就在吴念吃到第四碗，明显已经非常勉强，动作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吕宋一看着，脸上玩味的笑容渐渐消失，烦躁和一丝莫名的愧疚涌上。他刚想挥手叫停：“行了……”
“等一下！” 苏婉突然开口，声音温柔甜美，打断了吕宋一。
她转向一直紧张关注着这边、欲言又止的表姨（店老板），脸上露出一个得体又“善解人意”的微笑：“老板，我看这位妹妹吃得这么辛苦，也是为了服务顾客嘛。这样吧，”她仿佛灵机一动，看向吕宋一，语气带着讨好，“宋一哥，我们家物流公司最近在找夜宵定点供应商，我看这家店挺干净的，粥也不错。不如……”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对表姨说：“老板，只要这位妹妹能把吕少点的这些粥都吃完，证明你们店的粥确实货真价实，我们公司以后员工的宵夜餐，就定点在你们这儿了。怎么样？这可是笔不小的长期订单哦。” 她笑容灿烂，仿佛在施舍一个天大的恩惠。
表姨的眼睛瞬间亮了！她这家小店，最缺的就是稳定的大客户！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她立刻看向吴念，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巨大的希冀：“念念……”
吴念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颤。她抬头，看向表姨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恳求，她知道表姨一家对她们母女的恩情有多重。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屈辱、无奈和责任感的酸涩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没看吕宋一，也没看苏婉，只是对着表姨，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复杂甚至带着点同情的目光中，吴念重新拿起了勺子。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艰难，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对抗生理极限。胃里翻江倒海，额头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进滚烫的粥碗里。但她依旧固执地、一口一口地，将剩下的粥，全部吃了下去。
当她终于放下最后一个空碗，抬起头时，嘴唇都有些发白，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身体因为过度的饱胀和不适而微微发抖。但她看向表姨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询问。
表姨激动得连连点头，立刻转向苏婉：“苏小姐，您看……”
苏婉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仿佛做了一件大好事：“老板放心，我说话算话。合同细节我们明天谈。” 她说完，还体贴地抽出一张纸巾想递给吴念，“妹妹辛苦了，擦擦汗吧？”
吴念却像没看见那张纸巾一样，她撑着桌子边缘，慢慢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她看也没看苏婉，目光甚至没有在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吕宋一脸上停留一秒。她只是对着表姨，用有些虚弱但清晰的声音说：“姨，我去后面洗把脸。”
说完，转身，一步步走向后厨门帘，背影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和拒人千里的冰冷。她自始至终，没有看吕宋一一眼，更没有看那个将她推入更深渊的苏婉。
桌上，空碗狼藉。
店内的气氛诡异。食客们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视。
吕宋一胃痛更甚，心头憋闷烦躁。苏婉那看似解围实则将他推向更尴尬境地、并且明显羞辱了吴念的行为，让他感到极其不舒服甚至有些厌烦。他猛地起身，丢下远超粥钱的钞票，语气生硬：“走了！” 几乎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大步离开。
苏婉看着吕宋一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后厨方向，脸上的笑容淡去，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和更深的计较。这个吴念，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也更让她感到威胁了。她优雅地起身，跟着赵磊离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