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鲁都是我不好，应该听你的话，好好保重身体······”
孙氏说着，也红了眼眶。
她看着鲁屠户的脸，唇颤了又颤。
“对不住了，原想着等身体好些了，还是要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
孙氏哽咽。
我爹说孙氏是有过身孕的，但那时候她得了痨病。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二选一。
如果鲁屠户要孩子，那么就用最霸道的安胎药，吊几个月。
等孩子出生，孙氏自然也就活到头了。
可鲁屠户选了孙氏。
“你夫人身体本就娇弱，这孩子五月有余了，现在落了，今后只怕再也不能有孕。”
爹当时直白明了地告诉了鲁屠户 。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鲁屠户当时老娘还在世，日日都想抱孙孙。
可鲁屠户却说，他娶孙氏，是出自真心喜欢。
想要孙氏陪他走完一生，有孩子固然好，但为了孩子而舍弃孙氏，他这辈子都做不到！
鲁屠户的娘也是因此，得了心病。
整日郁郁寡欢，几年后去世了。
“什么一男半女，我不要的，娘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娘子你好好的。”
鲁屠户见孙氏落泪，心疼得不知所措。
慌张伸出手，想要拥抱孙氏。
孙氏却是立马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老鲁，我如今已是鬼魂，我会损了你的气运，和阳气的。”
孙氏眸光之中虽带着不舍，但她知晓人鬼殊途，不能再与鲁屠户纠缠。
“老鲁我该走了。”
孙氏眼中含着泪水同鲁屠户说道。
“娘子······”
鲁屠户想挽留。
但是，之前我与他说过，如果鬼魂在阳间逗留太久会魂飞魄散。
所以这一刻，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再看一次兰花吧。”
我望向鲁屠户和孙氏。
这院子里种了这么多兰花，有春兰，也有寒兰。
许多兰花都长了花苞，不过还未绽放。
鲁屠户听到我这么说，立刻将屋中的躺椅拖了出来。
这躺椅是鲁屠户亲手给孙氏打造的。
孙氏不能太操劳，白日里经常躺在这椅子上歇息。
鲁屠户会给她沏一盏花茶，和几块糕饼，让她小憩。
“老鲁，这些兰花你若顾着麻烦，就送人。”
孙氏躺下，望向满园的兰花。
这般时节，兰花叶依旧是青葱翠绿，可见鲁屠户平日里有多么用心照顾。
“怎么可能送人？我习惯了每日都要侍弄花草，若是有一日这些花不见了，我只会觉得空荡荡的······”
鲁屠户说着话，望向孙氏。
孙氏的唇角带着一抹浅笑，眸光也凝视着鲁屠户。
他们夫妻二人，一同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
今夜星辰明亮，夜风微凉。
鲁屠户握着孙氏的手一直到，天边微微泛白。
很可惜，兰花并未盛开。
而孙氏的手却缓缓垂落。
她的魂灵从僵化的肉身中抽离，鲁屠户俯下身抱住了她。
这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鲁屠户告诉我们，他的娘子原名孙青莲。
出身富贵之家，后因爹爹去世，家道中落被其哥哥变卖。
原是要卖入花楼的。
结果巧了，那日鲁屠户给花楼后厨送肉，瞧见了跪在青楼前，哀求兄长不要卖自己的孙氏。
那时候，他只觉得孙氏实在可怜。
但囊中羞涩，拿不出五十两买她。
而孙氏人瞧着娇娇弱弱，性子却烈得很，眼看着自己的大哥铁了心要卖她。
直接就撞在了青楼的门柱上。
当即血流如注，那鸨儿看着伤，连连摇头。
“要是破相留疤了，怎么当摇钱树，滚吧。”
鸨儿不肯买了，孙氏的兄长降价，但大家只是看热闹。
最后是鲁屠户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一共八两，买了孙氏。
至此，孙氏就在鲁屠户家生活。
她会写字，会记账，和鲁屠户配合默契。
最后要成婚，也是孙氏向鲁屠户开的口。
“老鲁，我没有嫁妆，你······”
鲁屠户不等她把话说完，就一个劲儿点头，说愿意娶她。
“我娘子自小娇生惯养，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太没用，没法让她过上好日子。”
鲁屠户说着，泪水不断从眸中溢出。
“她已经过上了，她认为最好的日子，就连离世都是带着笑容的。”
我看着一脸幸福的孙氏。
若是没有遇到鲁屠户，谁能庇护好她这朵兰花？
可鲁屠户眼中的光已熄灭，印堂上的黑气还未散去。
想必是动了死的念头。
我正不知该如何劝他。
毕竟，亲人离世的痛苦，并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抵消的。
可阿芪却走上前，眨巴着圆而明亮的眼睛对鲁屠户说。
“鲁叔，婶婶方才与我说，她的这些兰花娇气，只有鲁叔你能养好。”
这一句话，让鲁屠户哽咽点头。
“我一定养好！让它们开好多好多花。”
孙氏留下的兰花，让鲁屠户打消了赴死的念头。
而我在离开那宅子时，心中积压了多日的沉闷，好似在这一瞬被吹走了大半。
孙氏给鲁屠户留下的，不过是一院子的兰花，而天师给我留下的却是两个活生生的幼崽。
新年至，我们做了一大桌吃食，又给神庙贴上了窗花。
大嘴和阿芪还买了好多烟火。
他们在神庙前点燃。
冬雪簌簌落着，他们亦不觉得冷。
而我则是失了神，上一次与天师看烟火时，他便不住地叮嘱我。
那时候，就是与我诀别吧。
只是那时，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便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
故而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真的会离我而去。
“丫头！丫头！”
大嘴不知唤了我几次，我才恍惚地回过神来望向他。
“丫头，你又在想天师了吧？”
大嘴见我愣神，递给我的烟火棍顿了顿。
“丫头，想天师就多望望天，我娘去世的时候，就是这么同我说的。”
大嘴这是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
大嘴那时还只是一条还未化作人形的小鱼。
他是亲眼看着一只鸬鹚吞了他的爹，和兄弟姐妹们。
他的母亲带着他逃离，大嘴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可他的娘亲却被一道人抓走了。
大嘴赶去时，只看到一个青鱼头。
大嘴的娘跟他说过，他的爹爹和兄弟姐妹都在天上，想他们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