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湿滑地面上，脚步声和喘息声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跑不动了，只能半走半爬地往前挪。疲惫像铅水一样灌满了每一寸骨头缝，每次呼吸都带着下水道特有的腐败腥气，混着血腥味和汗味，熏得人直反胃。
但没人敢停。
梅林那句“可能有顾问亲自出动了”像根冰锥子，直直插在每个人脑海中。能让梅林这么紧张，能让山脊印记都示警，说明追兵的档次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凌零一边跟着队伍，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过刚才的画面。冲破最后那层封锁时，学者和神官联手放出的光、小石爆出来的镇压虚影，还有伊瑟拉斯极限状态下的暗影拉扯……每一个环节都险到只差一丁点。更关键的是，学者那个“不像北境风格”的手印和吟诵。
“他不是北境人，至少不完全是，”她默默记下这点。能在王宫秘密档案里看到那种能量脉络的记载，本身就很有问题。
卡尔在最前面带路，匕首上的血早就干了，结成暗红色的痂。他动作还是很灵活，但凌零能看出来他脚步有点飘——之前硬扛了太多陷阱，又带着伤连续爆发，消耗太大。他时不时停下，耳朵贴着湿漉漉的墙壁听动静，确认没追兵了才招手让大家继续。
伊瑟拉斯的状态最让人看不透。他的暗影像活物一样在身边慢慢流动，好像在自我修复，可那永远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呼吸比平时重了一点点。殿后的阿尔杰和莱恩简直成了彼此的拐棍，两人身上都添了新伤，阿尔杰左臂皮甲被触手擦过的地方泛着诡异的暗紫色，被他用寒气死死冻住。
队伍中间，神官已经彻底虚脱，被一个还有点力气的囚犯架着走，手里的圣徽完全暗下去了。学者情况更糟，他嘴角还挂着血丝，脸白得像纸，走路脚底发飘，全靠一口气撑着。倒是那几个刚救出来的囚犯，哭过嚎过之后，被求生欲逼着，反而咬牙跟了上来，没人掉队。
“左转。”卡尔嗓子哑得厉害，指着前面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岔口，“那儿有段废弃的维修井道，能暂时歇脚，躲开主水道。”
那是个半塌的砖石空间，隐约能看见生锈的工具架和散落的碎石头。虽然还是臭，但至少没积水，也还算隐蔽。大家一窝蜂钻进去，几乎是一进去就直接瘫在地上，只有卡尔和伊瑟拉斯还撑着，一左一右守在入口两边。
凌零靠着冰冷的砖墙，把小石轻轻放在膝盖上。小家伙已经累得睡着了，胸口的山脊印记只剩下一点微弱温润的莹光，跟着呼吸一明一暗。她小心检查了一遍，确认它只是力竭没受伤，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几块应急的干粮——用谷物和蜂蜜压成的硬块，难吃得要命，但能快速补充体力——分给阿尔杰、莱恩和卡尔。伊瑟拉斯摇摇头，表示不用。神官和学者已经昏过去了，暂时吃不了东西。
阿尔杰默默接过，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那两个差点被触手拖走的囚犯身上。那两人蜷在角落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空空的，显然还没从惊吓里缓过来。
“我们救出来七个，”阿尔杰的声音又低又哑，“但地牢里……少说还有二十个。”
他说得平淡，可每个人都听得出话里的分量。
“尽力了。”莱恩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你们挡住追兵，没凌零和卡尔探路，没伊瑟拉斯和小石捞人，我们一个都带不出来。”
卡尔蹲在入口边上，用匕首慢慢刮掉刃上的污垢，头也不抬：“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梅林说王宫有动静，咱们得赶紧离开下水道。这儿是他们的排污管，他们比咱们熟。”
就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远处——好像隔着厚厚的土层和砖石——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爆炸，更像是什么……沉重的、巨大的东西在地底下挪动时带起来的共鸣。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系统：【震动源位于西北方向，垂直深度约三十米，与王宫地下区域吻合。特征分析中……检测到高浓度噩梦污染，生命反应模糊，结构不稳定，移动速度缓慢但持续。】
凌零的心直往下沉。她飞快地把信息简化，压低声音告诉大家：“西北方向地下，有噩梦污染在靠近，能顺着地脉移动，八成是冲着咱们来的。不能在这儿待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更清晰的震动，头顶扑簌簌落下不少灰和碎石渣。
“走！”伊瑟拉斯简短下令，暗影一卷，轻轻托起昏睡的神官和学者，“卡尔，带路，找最快离开下水道的路。”
卡尔点头，匕首插回鞘里，第一个冲了出去。其他人挣扎着爬起来跟上。
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了。那震动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好像那个看不见的大家伙就在地底下来回转悠、找人。下水道的结构也开始不对劲：有些地方的污水突然倒流，有些墙壁往外渗紫黑色的粘稠液体，空气里那股恶意混乱的能量又漫上来了，虽然比墓园底下弱得多，却像跗骨之蛆，一点点啃着人的意志。
神官还昏着，净化光环撑不起来，几个囚犯又开始喘不上气、眼神发飘。学者在颠簸里短暂醒了一下，看了一眼墙上渗出的紫黑粘液，用尽力气嘶声说：“……它在用污染反向标记路线……咱们得……把气息藏起来……”
“怎么藏？”凌零追问。
学者抖着手，指了指石像鬼，“它身上的印记……大地守护的威严……能暂时遮住……但得有人引导……”
凌零立刻明白了。她把掌心轻轻贴在小石背上，集中精神，试着沟通那道沉睡的印记。【小石，帮帮忙，咱们得藏一会儿。】
沉睡的小家伙好像感觉到了危机和请求，胸口的印记微微亮了一下，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土黄色光晕扩散开来，把整个队伍罩了进去。
光晕罩住的瞬间，空气里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立刻轻了不少。远处徘徊的震动也停了一下，好像失去了明确目标，开始慢吞吞朝另一个方向挪。
“有用！”卡尔低声说，“但能撑多久？”
凌零感受着小石睡着后还在慢慢消耗的能量，估算着：“最多十分钟。咱们得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出口。”
卡尔不再多说，拼命认路。他对下水道的记忆，好多细节早模糊了，只能靠气流猜。好在伊瑟拉斯的暗影对能量流动特别敏感，几次把他拉回正路。
五分钟后，他们到了一个向上倾斜的管道口，生锈的铁梯通往头顶一块被木板封死的井盖。井盖缝里，漏下来几缕惨白的月光。
“上面是……北境一个小城，白鸽城。挨着白枫林外边。”卡尔喘着气，“但井盖可能被封死了，硬砸动静太大。”
阿尔杰和莱恩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动静总比被堵死在这儿强。”阿尔杰把手按在井盖下面的石壁上，寒气悄悄蔓延，把木板和金属连接的地方冻脆。莱恩抽出长剑，剑尖凝起一点锐利的金芒，轻轻抵在冻脆的中心。
“三、二、一！”
莱恩手腕一抖，剑尖无声地刺进去又抽回来。几乎同时，阿尔杰的寒气一收一爆。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木板中心多了个拳头大的洞，没碎，只是整齐地掉下来一块。月光顺着洞口洒下来，照亮了井底一小片。
“漂亮。”卡尔赞了一句，第一个爬上铁梯，透过洞口小心看了几眼，然后发力把剩下的木板推开一道能过人的缝。
清新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初冬夜里的寒气，还有远处白枫林那种淡淡的木头叶子香。
大家一个接一个爬出下水道，重新站在了夜空底下。这儿是白鸽城老城区一条荒僻的后巷，堆满了杂物，远处能看见零星的灯火，更远的地方，是黑沉沉、连成一片的白枫林轮廓。
“暂时安全了。”卡尔把井盖轻轻挪回原位，盖住痕迹。
但没人放松。他们一起看向王宫方向——那里的夜空上，好像蒙着一层肉眼很难看清的、不断蠕动扭曲的暗影，像个倒扣的碗，把整个宫殿群都扣在下面。
“那……那是啥？”一个囚犯哆嗦着问。
没人回答。
凌零默默调出系统界面，试着扫描那片区域，但只收到大片的“信号干扰”。
梅林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候又从符文石里传出来，比之前更虚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进白枫林……别回头……”
“山脊阁下说……王宫地下……有东西‘醒’了……”
“咱们……可能放出来了……比噩梦更吓人的……”
通讯到这儿戛然而止，符文石彻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