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的胳膊一天天见好，虽然还不敢使大力气，但日常的活动是没啥大碍了。顾清辞悬着的心，总算能往肚子里落回一大半。不过，该盯着的还是得盯着，生怕这人一个不留神，又去鼓捣什么不该他干的活儿。
南山村的日子，像是被上了发条，按部就班，却又充满活力。工坊里日夜不停地赶着下一批海外订单，新坡地的茶苗在精心照料下蹿得飞快，眼看着就能赶上春末的最后一波采摘了。村里那条铺了青石板的主路，走起来那叫一个踏实，再也不用担心雨天一脚泥了。
顾清辞还是老样子，忙得像个陀螺。但他发现，自从萧屹能跟着他到处走动后，自己肩上的担子，好像无形中轻了不少。不是活儿少了，而是有个人在身边分担着，提醒着，心里头就特别有底。
这天，两人一起去巡视新坡地的茶苗。日头有点毒，晒得人头皮发烫。
“这边几垄，看着有点蔫。”萧屹眼尖，指着坡地中段的一片茶苗。
顾清辞蹲下身，扒开茶苗根部的泥土看了看，又仔细看了看叶片，眉头皱了起来：“不像是缺水……你看这叶子背面，有细小的斑点，像是招了虫害。”
萧屹也蹲下来，用左手小心地翻看叶片，他眼神锐利，很快就发现了罪魁祸首——一些几乎看不见的、黏在叶片背面的小虫卵。“是蚜虫。”他沉声道，“得赶紧治，不然传染开就麻烦了。”
“我回去配点草药水。”顾清辞立刻起身，“你先在这儿看着，别让其他人靠近这片。”
“嗯。”萧屹点头，站在原地，像尊门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茶苗，防止虫害蔓延。
顾清辞一路小跑回小院，翻出他之前收集的几种驱虫草药，按照比例捣碎、熬煮。等他提着配好的草药水赶回来时，萧屹还一动不动地守在那片茶苗旁边，额头上都是汗珠。
“快，帮忙洒药。”顾清辞把木桶递过去一半。
萧屹用左手稳稳扶住桶边，两人配合着，用新鲜的竹叶做喷洒工具，仔仔细细地将草药水喷洒在每一株染病的茶苗上，尤其是叶片背面。
药水带着一股清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忙活完，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多亏你发现得早。”顾清辞看着那些被药水浸润的茶苗，松了口气，“不然这一片怕是保不住。”
萧屹抹了把汗，没说话，只是看着顾清辞被汗水打湿的鬓角，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顾清辞早先塞给他的那块洗得发白的布帕，递了过去。
顾清辞愣了一下，接过来，擦了擦汗，帕子上似乎还带着萧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让他耳根有点发热。“谢……谢谢。”
“走吧，去阴凉处歇会儿。”顾清辞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率先朝坡地边上的树荫走去。
萧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两人坐在树荫下，喝着水，看着远处忙碌的村民和郁郁葱葱的茶园。
“等这批新茶下来，陈海商那边的船估摸着也快回来了。”顾清辞盘算着，“这次要的量大，得提前把包装的材料准备好，蜂蜡和树脂还得再买一些。”
“后山那片漆树，汁液多。”萧屹忽然开口，“可以试试，替代树脂。”他巡山的时候，什么都留心。
顾清辞眼睛一亮：“漆树汁？这倒是个法子！天然的，黏性也足，就是不知道跟蜂蜡合不合得来……回头咱们试试！”
萧屹点了点头。只要是顾清辞想做的事，他总能从自己那些看似无关的经验里，找到能帮上忙的点子。
歇够了，两人又去工坊转了转。李叔正带着人给新炒制的“天字岩韵”做最后的烘干，满屋子都是醇厚的茶香。
“火候正好，”萧屹吸了吸鼻子，对李叔说，“再烘半刻钟，就能出炉了。”
李叔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应道：“好嘞！听萧壮士的！”
顾清辞在一旁看着，心里暗笑。萧屹这话少的毛病，在工坊里倒成了优点，句句都在点子上。
从工坊出来，天色还早。顾清辞想着去赵里正家一趟，商量一下村里娃娃们识字班请先生的事儿。萧屹自然跟着。
路上遇到几个刚从田里回来的村民，扛着锄头，说说笑笑。
“顾小哥，萧壮士！”
“萧壮士这胳膊好利索了吧？看着精神头十足！”
“咱们南山村现在可是越来越红火了！”
顾清辞笑着跟他们寒暄，萧屹依旧是点头示意，但脸上的表情比从前柔和了许多。村民们也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样的萧壮士更接地气，更让人安心。
到了赵里正家，把事情商量妥当，敲定了请先生的人选和束修。赵里正留他们吃饭，顾清辞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饭桌上，赵里正兴致勃勃地讲着村里的变化，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拍着萧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萧壮士，你是不知道，自打咱们的茶卖到海外，这十里八乡的，谁不高看咱们南山村一眼？连带着来说亲的媒婆都多了！哈哈哈！”
萧屹被他拍得身子晃了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
顾清辞看着他那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示意他给点反应。
萧屹抬起头，看了顾清辞一眼，又看了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赵里正，迟疑了一下，憋出两个字：“……挺好。”
赵里正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大声了：“对对对！挺好！挺好！”
从赵里正家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村子里炊烟袅袅，灯火点点，一派安宁。
两人并肩走在回小院的青石板路上，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快到院门口时，萧屹忽然停下脚步，低声说：“后山……有狼嚎。”
顾清辞心里一紧：“多吗？离村子近不近？”
“远。三五只。”萧屹语气平静，“明天我去看看。”
“你胳膊还没好利索呢！”顾清辞立刻反对，“让铁柱带几个人去。”
“他们，不行。”萧屹摇头，“我去，看看就回。”
顾清辞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在这方面，他的判断确实无人能及。只好妥协：“那……你答应我，就远远看看，千万别靠近，更别动手！带着响箭去，有事立刻发信号！”
“嗯。”萧屹应下。
回到小院，王婶已经烧好了热水。两人洗漱完毕，顾清辞又盯着萧屹喝了碗安神的汤药，这才各自歇下。
躺在炕上，顾清辞听着外间地铺上萧屹平稳的呼吸声，心里琢磨着明天得让铁柱他们多注意着点后山的动静，又想着新茶包装的事，漆树汁到底能不能用……
乱七八糟的念头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外间的萧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里间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右臂逐渐恢复的力量，心里一片宁静。
这种被人需要，被人信赖，被人唠叨着、关心着的日常，就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最好的日子。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这个小院，也笼罩着院里这两个命运交织、彼此依靠的人。
夜还长，梦正酣。而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继续温暖着这片他们深爱并为之奋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