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兰的信在顾清辞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纸边都快被他摩挲得起了毛。他坐在书桌前，眉头微微拧着，不像是在看信，倒像是在破解什么复杂的棋局。
萧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见他这副模样，便把粥轻轻放在桌上，问：“信上怎么说？”
顾清辞把信递给他，自己揉了揉眉心：“芷兰姐姐那边牵上线了，是个姓陈的海商，常跑明州港到东瀛、琉球。人家有兴趣，但口说无凭，要见实物，看包装，还要咱们报价。”
萧屹扫了一眼信，他识字不算多，但关键信息抓得准。“要什么，备什么。”他把粥往顾清辞面前推了推，“先吃饭。”
顾清辞端起碗，却没立刻吃，拿着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实物好说，‘天字岩韵’和‘桂花岁寒’都是现成的，品质咱们自己心里有底。包装……咱们新琢磨的那个蜂蜡混树脂的法子，得赶紧做出几份像样的样品来。最难的是这个报价。”他叹了口气，“海路迢迢，风险又大，成本怎么算？报高了，怕把人吓跑；报低了，咱们亏本不说，还自降了身价。这海外的行情，咱们是两眼一抹黑啊。”
萧屹喝了一口粥，言简意赅：“问沈先生。”
“对，得问沈先生。”顾清辞像是被点醒了，“他在江南人脉广，就算不清楚海外的具体价码，总能打听到些风声，知道个大概范围。咱们心里先有个谱，再跟那陈海商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得把咱们这包装的成本，海运可能的风险折损，都算进去。这头一回，可以不赚钱，甚至稍微贴点，但绝不能做亏本的买卖，把路子走歪了。”
他心里盘算着，这海外生意，看着是块肥肉，但第一口下去，滋味如何，还真不好说。稳住，比什么都重要。
“样品的事，我盯着。”萧屹放下碗，说道。他知道顾清辞的心思大部分要放在权衡利弊和书写那些繁琐的文书上，这些需要动手和盯着的体力活、细致活，他自然就揽了过来。
顾清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有萧屹在，他总是能安心不少。“好，封装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按咱们测试出来最稳妥的比例来做。一定要做得精细，边边角角都不能马虎，这是咱们的脸面。”
两人正说着，赵里正和铁柱也闻讯过来了。一进门，赵里正就嗓门洪亮地问：“顾小哥，湖州那边有信儿了？海外那事儿咋样了？”
顾清辞把周芷兰信里的意思跟他们说了说。
铁柱一听，眼睛瞪得溜圆：“乖乖，真要跟番邦做生意了？咱们南山的茶，要飘洋过海啦？”他兴奋地搓着手，“顾大哥，有啥力气活，你尽管吩咐！”
赵里正倒是更稳重些，他捻着胡须，沉吟道：“要见实物，这是正理。咱们的茶，不怕他看。就是这价钱……咱们心里得有个准数，不能让人当了冤大头，也不能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他看向顾清辞，“顾小哥，你学问大，拿主意，咱们都听你的。”
顾清辞点点头：“里正叔，铁柱，你们来得正好。样品茶，萧屹会带着人抓紧做出来。另外，咱们得挑一批最好的‘天字岩韵’和‘桂花岁寒’出来，数量不用多，但一定要是顶级的，里正叔您眼光毒辣，这事儿得您帮着把关。”
“包在老夫身上！”赵里正拍着胸脯应承。
“铁柱，”顾清辞又转向他，“你这几天带几个人，把去明州的路再仔细摸一遍，看看哪条路最近最稳妥，计算一下车马脚力大概需要多少花费，这也得算进成本里去。”
“好嘞！顾大哥你放心，保准弄得明明白白！”铁柱干劲十足。
分派好任务，众人都风风火火地忙活去了。书房里又剩下顾清辞和萧屹。
顾清辞重新铺开纸笔，一边研墨一边对萧屹说：“我得赶紧给沈先生写封信，问问这海外报价的门道。另外，给那陈海商的文书也得准备起来，光有茶不行，得把咱们南山茶的好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
他提起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这文书，写得太文绉绉了，怕海商看不懂，觉得酸腐；写得太直白了，又怕失了南山茶的身份格调。还有这介绍，该怎么写，才能既吸引人，又不显得自夸？
萧屹看他对着白纸发愣，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照实写。茶好，不怕说。”
顾清辞闻言，失笑摇头：“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咱们的茶，底气足，就照实写。”他定了定神，笔下不再犹豫，将南山的风土如何孕育出独特的岩韵，制茶的过程如何精益求精，以及“桂花岁寒”的巧思妙想，都用平实而恳切的语言娓娓道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诚的叙述。
写完了介绍，他又开始斟酌报价单的写法。列明品类、数量、单价，以及采用的独特封装工艺所能提供的保障。在单价的后面，他特意留了空白，准备等沈文渊的回信到了，再填上具体的数字。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萧屹一直陪在旁边，不时给他续上热水，或是将灯芯挑亮些。
等到顾清辞终于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时，窗外已是星斗满天。
“总算是把大概的框架弄出来了。”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写满字的纸张，心里踏实了不少。
萧屹把一直温在灶上的那碗粥又端了过来，这次还配了一小碟酱菜。“趁热吃。”
顾清辞接过，吃着这简单的夜宵，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他抬头看着萧屹，忽然问：“萧屹，你说，咱们这茶，真能卖到海外去吗？那些番邦人，会喜欢这个味儿吗？”
萧屹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顾清辞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会。”
他的回答总是这么简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顾清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那点不确定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他笑了笑，低头继续喝粥。
是啊，有他在身边，有什么好怕的。这海外之路，成也好，不成也罢，他们一起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