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潮声
第六章：洋行密谈，暗流涌动
外滩三号洋行的门面比汇丰银行低调些，浅褐色的石材外墙，铜制的大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铜牌，刻着“利顺德洋行”的英文——没有中文标识，像是刻意和路过的中国人保持距离。易中河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铜门。
门内是一条狭长的走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走廊两侧挂着油画，画的都是欧洲的风景，没有一幅和中国有关。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夹杂着几句法语。
“请进。”听到脚步声，房间里的人开口了，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很久没好好说话。
易中河推开门，看到房间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穿黑色西装的洋人，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另一个是中国人，穿藏青色长袍，留着短发，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额头延伸到眼角，看着有些吓人。
“易先生，久仰。”穿长袍的男人站起身，伸出手，“我叫沈墨，是沪市商会的副会长。这位是利顺德洋行的大班，皮埃尔先生。”
易中河握住沈墨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不像是商会副会长该有的手——更像常年握枪或干体力活的人。皮埃尔先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起身，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沈先生，皮埃尔先生，”易中河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不知道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
沈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易中河倒了杯咖啡。咖啡的香气很淡，像是放了很久的陈豆。“易先生最近在汇丰银行、海关大楼转了不少圈，还拍了很多照片，”他放下咖啡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很好奇，易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易中河心里一紧——他以为自己的行动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人注意到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冷静了些：“我只是个普通游客，来沪市看看外滩的风景，拍些照片留作纪念，没别的意思。”
“普通游客？”皮埃尔先生终于开口，中文说得很生硬，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普通游客会打听汇丰银行的汇兑规矩，会在海关大楼前看钟看半个时辰？普通游客会对着江面上的轮船拍照片，连船的型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扔在桌上——都是易中河这些天拍的，连他在江滩边和卖阳春面摊主说话的样子都拍下来了。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显然是有人一直跟着他。
易中河的手指攥紧了咖啡杯，杯壁的温度烫得手心发疼。他知道，现在再装普通游客已经没用了，只能想办法应付过去：“我确实对沪市的实业和金融感兴趣，想写一本关于沪市的书，所以多观察了些。至于船的型号，只是碰巧认识而已。”
沈墨笑了笑，拿起一张照片——是易中河对着后世外滩全景照发呆的样子，虽然照片里没拍清楚他手里的照片内容，却能看到他专注的神情。“易先生手里的东西，应该不是这个年代该有的吧？”他的声音压低了些，“比如，能拍出清晰照片的相机，比如……你身上偶尔露出的，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习惯。”
易中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可能藏不住了。但他还是不想承认——承认自己是穿越者，只会被当成疯子，甚至可能被当成间谍抓起来。
“沈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站起身，想离开这个压抑的房间，“如果你们只是想质问我，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易先生别急着走。”沈墨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我们找你，不是为了为难你，是想和你合作。”
易中河低头看文件，标题是“沪市实业振兴计划”——里面写着要联合沪市的民族企业，抵制洋货，改进生产技术，甚至提到要建立中国人自己的银行，摆脱洋行的控制。文件的最后，还画了一张简单的图纸，是一种新的纺织机器，比现在沪市工厂用的机器更先进。
“这是……”他愣住了，这份计划的理念，和他之前在客栈里写的“国货推广协会”几乎不谋而合，连机器图纸的思路都有些像。
“这是我和几个朋友一起拟的计划，”沈墨的语气软了些，“但我们缺两样东西：一是资金，洋行不肯给我们贷款；二是技术，我们的机器太落后，生产的东西比不过洋货。皮埃尔先生虽然是洋行大班，但他和我们有一样的目标——他想打破汇丰银行对沪市金融的垄断，利顺德洋行也能从中获利。”
皮埃尔先生点点头，补充道：“我和汇丰银行的大班早就不和，他们太傲慢，垄断了沪市的汇兑业务。如果你们能建立自己的银行，我可以提供初期的资金支持，还能帮你们从欧洲引进机器——当然，我要分三成利润。”
易中河看着文件，又看了看沈墨和皮埃尔先生，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不知道这两个人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份计划背后有没有别的阴谋。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在这个年代做些实事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亲眼看到民族实业崛起的机会。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拿起文件，折好放进怀里，“还有，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找我？”
沈墨笑了笑，指了指他手里的相机：“你的相机，比现在沪市最好的相机还先进；你看汇丰银行的眼神，不是游客的好奇，是懂行的审视；还有你和摊主说的‘中国人自己管银行’，我知道，你和我们一样，想让沪市的实业站起来。”
易中河没有再追问，转身走出了利顺德洋行。站在门口，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的腥气，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文件，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汇丰银行——穹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沿着外滩慢慢走，走到海关大楼的时候，钟声正好敲响。下午四点的钟声，比之前更显厚重，像是在提醒他，时间不等人。江面上的轮船依旧来来往往，烟囱里的黑烟在天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是这个年代中国实业的困境——想飞，却被无形的线束缚着。
“先生，要不要买份报？”卖报的小贩跑过来，手里的报纸头条是“沪市工厂倒闭数再增，工人失业街头”。
易中河买了一份报纸，看着头条新闻，心里忽然有了决定。他不知道沈墨和皮埃尔先生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年代帮上忙，但他想试试——为了那些失业的工人，为了卖阳春面摊主的期待，为了后世能看到的、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外滩繁华。
他把报纸折好，放进怀里，加快脚步往客栈走。夕阳已经西斜，把外滩的建筑染成了金色，海关大楼的钟楼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庄严。易中河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想：不管未来有多难，他都要走下去——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为了那些还没实现的梦想，拼一次。
第七章：钟楼议事，市井助力
回到客栈，易中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翻看沈墨给的“沪市实业振兴计划”。图纸上的纺织机器他有点印象——后世博物馆里见过类似的改良机型，比现在的机器效率高三成，还能节省棉纱。计划里提到的“国货银行”，选址就在外滩附近的一栋旧楼，离汇丰银行不远，像是故意要和洋行“打对台”。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是客栈的伙计，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易先生，楼下有个叫栓子的孩子，说您托他买的东西到了。”
易中河愣了一下，才想起昨天路过巷口时，托一个卖糖人的孩子买些最便宜的棉纱——他想看看现在沪市工厂生产的棉纱质量，和后世的比差多少。他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捆棉纱，颜色发黄，纤维很粗，还有不少杂质。
“谢谢。”他递给伙计一个铜板，关上房门，把棉纱放在桌上，和计划里的图纸对比。果然，按现在的棉纱质量，就算用了新机器，生产的布也比不过洋布——洋布用的棉纱更细，颜色更白，织出来的布也更轻薄。
“要先改进棉纱质量。”他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忽然想起沈墨说的“缺技术”——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他虽然知道后世的技术方向，却记不清具体的工艺细节，总不能凭空造出机器和优质棉纱。
正发愁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卖阳春面的摊主，在和客栈老板聊天，说今天的面粉又涨价了，是洋行垄断了面粉进口，故意抬价。易中河心里一动，推开窗户喊：“张老板！”
摊主抬头看到他，笑着挥手：“易先生，有事吗？要不要下来吃碗面？”
“我想问你点事。”易中河下楼，坐在摊主的小摊前，“张老板，你知道沪市哪里有纺纱厂吗？最好是那种快倒闭的，或者技术很落后的。”
摊主愣了一下，擦了擦手上的面汤：“纺纱厂啊……我知道南码头有一家，叫‘同福纱厂’，老板是个老秀才，姓赵，人挺好的，就是不会做生意，机器还是前清的旧机器，生产的棉纱又粗又黄，没人要，最近快撑不下去了，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同福纱厂……”易中河记下这个名字，又问，“张老板，你能帮我联系上赵老板吗？就说我有办法帮他的纱厂改进技术，不用花太多钱。”
摊主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我试试吧！赵老板经常来我这儿吃面，今晚应该会来。不过易先生，你可别骗他——那老秀才人老实，要是被坑了，怕是挺不过去。”
“我不会骗他的。”易中河说。他知道，同福纱厂或许就是计划的突破口——一家快倒闭的民族纱厂，一群想保住生计的工人，或许愿意尝试新的技术和思路。
傍晚的时候，摊主果然带来了一个老人。老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拿着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几本线装书。“您就是易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疲惫，“张老板说您有办法救同福纱厂？”
“赵老板，请坐。”易中河给老人倒了杯热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知道几个改进方向，或许能让您的纱厂活下来。比如，改进棉纱的漂白工艺，用石灰和硫磺代替现在的草木灰，成本低，漂白效果还好；再比如，调整纺纱机的转速，让棉纱更细，更少杂质。”
这些工艺都是他从后世的历史资料里看到的，是民国时期民族企业常用的改良方法，不算超前，却足够解决同福纱厂的燃眉之急。赵老板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手里的布包都忘了放：“您说的是真的？用石灰和硫磺？我怎么没想到！之前试过草木灰，又贵又不好用，工人都抱怨……”
“是真的。”易中河拿出纸笔，画了个简单的漂白池示意图，“您按这个尺寸建池子，石灰和硫磺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泡棉纱的时候控制好时间，肯定能行。纺纱机的转速，我明天去厂里看看，再帮您调整。”
赵老板激动得手都在抖，站起身对着易中河深深鞠了一躬：“易先生，您要是能救同福纱厂，我赵某人一辈子都记着您的恩情！厂里还有十几个老工人，要是纱厂倒了，他们一家子都得饿肚子……”
“赵老板不用客气。”易中河扶起他，“我也是想为沪市的民族实业做点事。对了，我还想找您帮个忙——我想召集几个沪市的民族企业家，开个会，聊聊怎么联合起来，抵制洋货，推广国货。您认识这样的人吗？”
赵老板点点头：“认识！沪市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小老板，都快撑不下去了，早就想联合起来，就是没人牵头。我明天就帮您联系！”
送走赵老板，易中河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光靠沈墨和皮埃尔先生不够，还需要这些扎根市井的小老板、老工人——他们才是民族实业的根基，是外滩繁华背后最坚实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易中河就跟着赵老板去了同福纱厂。纱厂在南码头的一个旧仓库里，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同福纱厂”四个大字。厂里的机器都蒙着一层灰，几个老工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赵老板，都站起来问：“老板，今天还开工吗？”
“开！怎么不开！”赵老板笑着说，“这位易先生有办法改进技术，咱们的纱厂有救了！”
工人们一下子围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期待。易中河走到纺纱机前，仔细看了看——机器确实很旧，零件都磨损了，转速也不均匀。他让工人找来工具，调整了机器的齿轮，又教他们怎么控制棉纱的张力。忙了一上午，终于让一台机器重新转了起来，纺出的棉纱虽然还是有点粗，却比之前均匀多了。
“太好了！太好了！”老工人看着新纺出的棉纱，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样的棉纱，肯定能卖出去！”
中午的时候，沈墨找到了纱厂。看到厂里的景象，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易先生，你倒是比我快一步。看来，我们的计划，有希望了。”
“沈先生，”易中河说，“我想在海关大楼的广场开个会，召集沪市的民族企业家，一起讨论实业振兴计划。您能帮忙联系一下吗？还有，皮埃尔先生那边，能不能先借点钱，帮同福纱厂建漂白池？”
沈墨点点头：“没问题！海关大楼的广场我来协调，皮埃尔先生那边，我去说——他要的是利润，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不会不答应。”
夕阳西下的时候，易中河站在海关大楼的广场上，看着工人们忙着收拾纺纱机，赵老板在旁边和沈墨讨论会议的细节。江面上的轮船鸣着笛，海关大楼的钟声又响了，这次是六点的钟声，浑厚而温暖。他知道，这场关于实业振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和外滩的故事，也才刚刚展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