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鱼缸壁上的指温
入伏后的第一个桑拿天,画室的鱼缸壁凝满了水珠。林深发现苏晚的指印总留在上面——她每次喂完鱼都会顺手抹一把,指腹的温度在冰凉的玻璃上烙出半透明的印,像串没写完的省略号。
“玻璃会呼吸呢。”苏晚指着那些指印边缘的水汽,“室温高的时候,鱼缸里的冷气就从这里跑出去,凝成水珠。”她的指尖沿着指印的轮廓划动,留下道转瞬即逝的水痕,“就像人出汗,是在散热呢。”
林深的画架就支在鱼缸旁,画布上总落着细小的水珠。他索性把这些水痕也画进去,画里的玻璃缸永远蒙着层薄雾,苏晚的指印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谁在水里写了封没寄出的信。
“你看这道印,”他指着画布上最深的那个指印,“是你昨天给水榕施肥时按的,用力太大,把水草都碰歪了。”
苏晚凑过来看,脸颊几乎贴在画布上。她的睫毛上沾着点画室的灰尘,像落了片细小的羽毛。“哪有,”她不服气地辩解,“是墨团突然撞过来,我才没站稳。”
那条懒鱼此刻正趴在缸底,听见自己的名字,慢悠悠地摆了摆尾鳍,像在承认又像在否认。
最热的那天,鱼缸的降温风扇坏了。苏晚把冰袋裹在毛巾里,贴在缸壁外侧,手指按住冰袋的力度刚好够降温,又不至于冻着里面的鱼。林深看着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用手心贴他的额头,温度不高不低,刚好能安抚所有慌乱。
“这样能撑到明天新风扇来。”苏晚的指尖冻得发红,却不肯松开,“水温不能超过28度,不然硝化细菌会中暑。”
林深把她的手拉过来,塞进自己怀里捂。她的指缝里还带着冰袋的凉意,像握了把碎冰。“我来换,你去画画。”
苏晚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戒指硌在他的骨头上,像颗小小的锚。“一起。”她的声音带着点喘,“就像照顾小鱼,要两个人才安心。”
他们轮流按着冰袋,手指在缸壁上交替留下温度。林深的指腹有常年握笔的薄茧,苏晚的指尖带着水草的潮气,两种温度在玻璃上交融,像两尾相触的鱼。鱼缸里的朝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总在他们按过的地方游弋,红尾鳍扫过玻璃,像在回应外面的温度。
傍晚时,林深在缸壁的水雾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苏晚看见时,伸手在旁边补了个小一点的心,两个心的边缘重叠处,水汽凝成水珠滚落,像滴透明的泪。
“等风扇来了,这些画就没了。”苏晚的指尖轻轻点在心上,“真可惜。”
“不可惜。”林深从画架上取下一张画,上面是放大的指印和水雾,“我都画下来了。”
苏晚的眼睛亮起来,像被阳光照到的水面。她接过画时,指尖划过画布上的指印,突然低头在他手背上印了个吻,湿软的触感像条小鱼游过皮肤。
“这个也记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水汽。
新风扇送来那天,林深特意留了块没擦的缸壁。水雾散去后,指印的轮廓渐渐清晰,像幅抽象的画。他用相机拍下来,设成手机壁纸——画面里,两个重叠的心形水印旁,还能看见朝夕的尾鳍印,像个小小的逗号。
处暑过后,天气渐渐转凉。鱼缸壁上的水珠消失了,指印也能留存得更久。苏晚每次来,都会在玻璃上画条小鱼,有时是朝夕,有时是墨团,林深则在旁边画水草,画气泡,画他们能想到的所有水族元素。
“你看这条墨团,”苏晚指着玻璃上的简笔画,“肚子画得太圆了,像颗汤圆。”
“本来就胖。”林深笑着擦掉重画,“要突出它的懒。”
鱼缸里的墨团仿佛听懂了,慢悠悠地游到他们画的位置,用头轻撞玻璃,像在抗议又像在撒娇。
林深看着玻璃上渐渐成形的画,看着苏晚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些会消失的指印和涂鸦,比任何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都珍贵。它们像时光的快照,记录着某个闷热的午后,两个人轮流按着冰袋的手;记录着某个傍晚,在水雾上画心的悸动;记录着那些不必刻意留存,却早已刻在心里的瞬间。
就像鱼缸需要合适的温度,爱情也需要恰到好处的指温——不烫也不冰,刚好能在对方的心上,留下道不会消失的印。林深看着玻璃上那条被苏晚画得歪歪扭扭的朝夕,突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永不褪色的油画,而是这些会随温度消失,却能在记忆里反复重现的指印。
秋风吹进画室时,林深把那些玻璃上的涂鸦都拓印在画纸上。苏晚在每张拓印旁写下日期和天气,最后装订成一本小书,封面上用金粉画了条金鱼,鳞片的纹路里,藏着无数个重叠的指印。
“等我们老了,”苏晚摩挲着封面,“就知道哪个夏天最热,哪条鱼最调皮,哪次牵手最用力了。”
林深翻开第一页,拓印上的指印还带着淡淡的水汽。他忽然想起那个桑拿天,苏晚的指尖按在冰袋上,温度透过玻璃传给缸里的鱼,也传给了他——原来有些温度,真的能穿透所有阻碍,从指尖到心尖,从现在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