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断裂的象牙
旱季的第三个月，澜沧江变成了细线。裸露的河床上，石头被晒得滚烫，连最耐旱的仙人掌都蔫了。象群的日子越来越难，每天要走几十里路才能找到水源，母象们的奶越来越少，最年幼的两只小象已经开始消瘦。
墫厚的象牙在这些日子里又长长了些，上面的缺口被磨得更光滑了，却多了几道新的划痕——是昨天在岩石缝里找水时，被尖锐的石头划破的。他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让象群喝上水，别说划痕，就算断了根象牙也值得。
“北边的山谷里有个溶洞，”老象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三十年前我去过，里面有地下河。”她的瞎眼对着北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密林，看见那个隐藏在岩石深处的水潭。
往北边去的路格外难走。他们要穿过一片人类种植的橡胶林，那里的围栏像蜘蛛网一样密集，稍不注意就会被缠住。墫厚走在最前面，用象牙小心翼翼地拨开围栏上的铁丝，每走一步都要确认安全后，才让后面的象群跟上。
墩墩紧紧跟在他身后，小鼻子卷着他的尾巴根，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它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亮晶晶的线”，好奇地想用鼻子去碰，却被墫厚用象牙挡住了。
“危险。”墫厚的呼噜声很沉，“这些线会像蟒蛇一样缠住你，让你动不了。”他想起去年那只被缠住腿的母象，最后是整个象群用象牙和鼻子，花了整整一天才把她救出来，可她的腿还是留下了永久的残疾。
穿过橡胶林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在一片空地上休息，墫厚却睡不着。他总觉得不对劲，空气中有种若有若无的气味，像人类用的柴油。他站起来，往橡胶林边缘走去，想看看是不是有拖拉机过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墩墩的惊叫声。墫厚猛地回头，只见小家伙的后腿被一段垂下的铁丝缠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铁丝已经嵌进了皮肉里，渗出血珠。
“别动！”墫厚冲过去，用鼻子轻轻按住墩墩的后背，不让它再乱动。他低下头，用象牙小心翼翼地挑铁丝，可铁丝太细太韧，稍一用力就往旁边滑。墩墩疼得直哆嗦，小鼻子紧紧勾着墫厚的脖子，发出委屈的呜咽。
老象也赶了过来，用鼻子卷来几片柔软的树叶，垫在墩墩的伤口周围，防止铁丝再划伤它。“慢点，”她轻声说，“顺着铁丝的纹路解。”
墫厚深吸一口气，稳住象牙，一点点顺着铁丝的缠绕方向挑。月光下，他看见自己的象牙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心疼。这孩子才刚学会走路，就要受这种罪。挑了足足半个时辰，铁丝终于松了，墫厚赶紧用鼻子把它卷起来，远远丢进了密林深处。
他低头用鼻子舔舐墩墩的伤口，唾液里的消炎成分能帮它止血。墩墩渐渐不抖了，只是用小鼻子蹭着墫厚的脸，像是在说“不疼了”。
“都怪我没看好你。”墫厚的呼噜声带着自责。
老象用鼻子拍了拍他的头：“不怪你，森林本就布满陷阱。它得记住这次疼，以后才会更小心。”
第二天清晨，他们终于走到了北边的山谷。溶洞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墫厚用鼻子拨开藤蔓，一股清凉的湿气扑面而来，里面果然传来潺潺的水声。
他第一个走进去，溶洞里漆黑一片，只能靠鼻子感知路况。脚下的石头很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稳了才敢动。走到洞底，果然有个不大的水潭，水是从岩壁上渗出来的，清澈见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安全了。”墫厚对着洞口发出信号。象群依次走进来，母象们先让小象喝水，自己则围着水潭警戒。墩墩喝够了水，又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用鼻子碰了碰岩壁上的钟乳石，发出“叮咚”的响声，像在敲小鼓。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巨石滚了下来。墫厚的耳朵立刻竖起来，鼻子急促地抽动——是人类的气味，还有炸药的硝烟味！
“快躲起来！”老象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墫厚赶紧用鼻子卷起墩墩，把它推到水潭边的岩石缝里，自己则和其他成年象站在洞口，组成一道坚固的墙。
三个拿着炸药的男人走进来，他们显然是来炸石头的，没料到洞里会有象群，吓得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个人举起手里的钢钎，对着墫厚比划，像是在驱赶他们。
墫厚没有动。他知道，一旦让出洞口，这些人就会往洞里放炸药，水潭会被毁掉，象群唯一的水源就没了。他往前迈了一步，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洞口，象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男人急了，举起钢钎就往墫厚的腿上砸。“砰”的一声，墫厚疼得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地挡在那里。另一个人从背后拿出砍刀，朝着他的象牙砍来——他们想要象牙！
墫厚本能地抬起头，想躲开，可身后就是躲着小象的岩石缝，他不能动。砍刀重重地落在他的左牙上，发出刺耳的断裂声。一股剧痛从象牙传来，墫厚忍不住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鲜血顺着象牙流了下来，滴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墫厚！”老象发出绝望的叫声，想冲上来，却被其他母象拦住了——她们知道，现在冲上去只会让更多象受伤。
男人见象牙断了半截，捡起地上的断牙，满意地笑了。他们怕墫厚报复，赶紧收拾东西跑了。洞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墫厚粗重的喘息声和小象们的呜咽声。
墫厚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血迹，还有那截断牙留下的痕迹。左牙的断口很锋利，疼得他浑身发抖，可他更心疼——这颗牙陪了他十几年，帮他挑开过围栏，救过落水的小象，现在却断了。
墩墩从岩石缝里钻出来，走到他身边，用小鼻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断牙，然后伸出舌头，一点点舔舐上面的血迹，像在给它“疗伤”。
“不疼。”墫厚用鼻子把它搂进怀里，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可声音却在发抖。
老象走过来，用鼻子抚摸着他的断牙，眼眶里滚下两行浑浊的泪：“好样的，我的孩子。”她知道，这颗断牙比任何完整的象牙都珍贵，它刻着“守护”两个字，刻着一头大象对族群最深的爱。
那天下午，象群离开了溶洞。墫厚走在最前面，断牙的疼痛让他的步伐有些踉跄，却依旧挺直着脊梁。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断牙的缺口像是镶了道金边，在森林里格外醒目。
墩墩紧紧跟在他身后，小鼻子一直没离开过他的断牙。它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的象牙会断——不是因为软弱，是因为勇敢；不是因为失败，是因为胜利。
墫厚回头看了一眼小家伙，喉咙里发出悠长的呼噜声。他知道，这颗断牙会成为新的“年轮”，告诉后来的象，曾经有一头大象，为了守护水源，宁愿让自己的象牙断裂。而这片森林会记住，会用新的芒果树、新的酸角果，来回报这份守护。